黃尚把孩子抱下陽臺時，風正好掀開帆布包的夾層，那張帶著金粉的施工圖紙滑出一角。他順手塞回去，指尖碰到一點硬物——是昨夜從混凝土里摳出的半塊翡翠扳指，還沒來得及處理。

工地上今天澆新地基，他得趕在攪拌車進場前做完巡檢。安全帽剛扣上頭，內襯突然發燙，像是有人往里塞了塊燒紅的鐵片。他抬手去摸，帽檐下的符文正微微泛紅，指向地下室方向。

“又來？”他嘟囔一句，把扳指塞進褲兜，拐過三號塔吊。

工人們已經圍在入口處議論。一個年輕小伙指著地下通道口：“黃工，昨晚明明封好的水泥墻，今早裂了條縫，風吹進去嗡嗡響，像有人在下面唱歌。”

“唱什么？”黃尚問。

“聽不清，就‘噠、噠、噠’，跟翻書似的。”

他沒接話，從工具袋里抽出亞萍那根銀色拐杖——前陣子她落在這兒忘了拿，他順手收著當探測棍用。拐杖一靠近裂縫，頂端的金屬頭輕輕震了一下。

“停工半小時。”他說，“新型建材反應測試，珍妮定的流程，你們知道規矩。”

沒人反對。自從上次金花從水泥里長出來，大伙兒對“反常”這事接受度高了不少。

他獨自走下去。地下室還沒通電，手電光照在濕漉漉的墻面，水珠順著鋼筋往下滴。拐杖第三次輕敲某段墻體時，整面混凝土“咔”地裂開一道細縫，露出半塊嵌在里面的翡翠。

他蹲下，用扳手撬開周邊水泥。扳指殘片被取出時，內側刻痕清晰可見，是“周”字的一半。

“還真埋了東西。”他捏著殘片，指腹蹭過那道斷口。這不是自然碎裂，是被人硬生生掰開的。

手機在這時震動。亞萍打來的。

“你那邊是不是在打雷？”她聲音有點抖。

“沒啊，天挺晴。”

“我剛做了個夢……夢見周國榮站在老工地，手里拿著一本燒了一半的書，笑著對我說‘雙生魂印，才剛開始’。”

黃尚握緊了扳指。“然后呢？”

“我想跑，腿動不了。拐杖變成灰，耳釘也碎了。最后是你喊我名字，我才醒。”

他低頭看褲兜，那半塊扳指正在發燙。

“你在家等我，我馬上回來。”

掛了電話，他把殘片包進防潮袋，順手塞進水泥試塊模具，澆上快凝灰漿封死。這是他從上回學的：對付這些玩意兒，不能燒不能砸，就得封進活建筑里，讓它動不了。

回到樓下，陽光正好。他拍了拍安全帽，符文已經冷卻。

亞萍開門時拄著新拐杖，舊的那根靠在墻邊。她接過水泥塊，手指撫過表面：“它在等另一半。”

“誰等？”他問。

“這個。”她指了指自己掌心，又指了指他，“還有它。”

黃尚沒說話。他知道她說的是什么。自從海邊那晚，他們的手貼在一起后，有些東西就再也分不開了。

夜里，他把水泥塊放在客廳茶幾上。臨睡前最后看了一眼，發現表面凝了層水珠，映出個人影。他湊近，那人影嘴唇開合，沒聲音，但口型他認得——是周國榮。

他沒叫亞萍，輕輕把水泥塊翻了個面，蓋上報紙。

第二天一早，珍妮來了。

她穿著灰藍套裝，手里拎著個硬殼文件夾，沒按門鈴，直接用鑰匙開門進來——自從公司推行“靈性建筑安全標準”，她就成了黃尚家的常客。

“有個單子。”她把文件夾放在桌上，“客戶匿名，委托建一棟‘鎮壓類’建筑。”

“鎮壓什么？”

“沒說。但圖紙用了特殊材質，需要嵌入穩定符。”

亞萍從廚房端出茶，聽到這話手頓了一下。

珍妮翻開圖紙。第一眼，黃尚以為自己看錯。建筑中央站著個小女孩，穿著淡粉裙子，手里拄著拐杖，正沖鏡頭笑。

“那是……”亞萍走近。

“你。”黃尚說。

確實是她，七八歲的樣子，站姿和現在一模一樣，連右耳的珍珠耳釘都分毫不差。

“這不是投影。”珍妮搖頭，“我打開圖紙時，她就在上面。設計師說，畫的時候腦子里突然冒出這個形象，不由自主就畫了進去。”

黃尚伸手去摸圖紙，指尖剛觸到紙面，那小女孩忽然眨了下眼。

他猛地縮手。

“你看到了？”亞萍問。

他點頭。

珍妮合上圖紙：“我不確定該不該接。這種項目一旦開工，等于主動招引東西過來。可如果不建，說不定它自己也會找別的載體。”

“讓我看看編號。”黃尚說。

她重新打開，角落一行小字：“YY-87”。

他從帆布包里取出那朵干枯的金花，輕輕壓在圖紙編號上。燃燒后的灰燼紋路蜿蜒而下，與“YY-87”的筆畫完全重合。

“不是巧合。”他說。

亞萍拿起拐杖，在地板上劃了個符號。黃尚掌心一熱，低頭看去，那道半月形的痕跡正微微發亮。

“它想讓我們建。”她說。

“為什么選你？”珍妮問。

“因為它知道你會來。”黃尚看著亞萍，“也知道我們會一起決定。”

三人沉默。窗外陽光照進來，落在封著扳指的水泥塊上。水珠再次凝結，緩緩滑落，在桌面拖出一道濕痕，像誰用手指寫了個“始”字。

珍妮收起圖紙：“今晚我重新評估風險，明天給你答復。”

門關上后，亞萍走到茶幾邊，掀開報紙。水泥塊表面干燥如初，仿佛昨夜的水珠從未存在。

“你覺得，‘鎮壓’是鎮壓它，還是鎮壓我們？”她問。

黃尚握住她的手：“如果它真以為我們還會怕，那它就忘了——上回燒書的時候，是誰先伸的手。”

她笑了，抬手摸了摸耳釘。珍珠表面，一道極細的裂紋悄然蔓延，像蛛網，又像地圖。

黃尚把帆布包掛在門后，發現夾層里那張施工圖紙不知何時翻開了一頁，上面多了一行手寫字，墨跡未干：

“輪回不是圈，是螺旋。你走過的每一步，都會變成地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