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尚把帆布包擱在客廳茶幾上,拉鏈沒完全合攏,露出半張泛黃的紙角。亞萍拄著拐杖從廚房出來,手里端著兩碗熱粥,瞥了一眼那包,說:“又翻舊東西了?”
“不是我翻的。”他伸手抽出那張紙,抖了抖,“是雙生子書房抽屜里掉出來的。他們小時候畫的。”
紙上鉛筆線條歪斜,卻清晰勾出四個人影:兩個小孩牽著一對年輕男女,背景是座歪斜的建筑,屋頂塌了一角。最上方,一輪圓月懸著,邊緣光滑得不像孩子能畫出來的。
亞萍放下粥碗,指尖輕輕碰了碰畫中那個月亮。“這衣服……是我們結婚那年穿的。”
“可我們沒帶他們去過那兒。”黃尚低聲說,“那地方早就拆了。”
她沒接話,只是盯著畫角落一行小字,念出來:“月亮好了,爺爺奶奶就能一直在一起。”頓了頓,“他們寫這個的時候,才五歲。”
黃尚把畫翻來覆去看了幾遍,忽然想起什么。“他們以前說,夢里總有蝴蝶,飛成字。我還當是小孩胡話。”
“不是胡話。”亞萍抬頭看他,“是記得。”
話音剛落,窗外一道金光掠過。兩人同時轉頭,天還沒黑透,月亮卻已升起,又圓又亮,像被誰剛擦過。
亞萍右耳的珍珠耳釘忽然震了一下,她抬手去摸,指尖觸到皮膚的瞬間,左腿舊傷處泛起溫熱。那道月牙形的疤痕,正緩緩發亮。
光不刺眼,像晨霧里的太陽,一層層暈開。黃尚伸手去扶她,卻發現她整個人輕得反常,仿佛骨頭里灌了風。
“別動。”她輕聲說,“有人來了。”
空氣凝住了一瞬。接著,一個影子從月光里浮出來,穿灰白壽衣,胸前掛著金色懷表。他不說話,只抬手一指——指向維港對岸那片荒地,幽靈建筑曾經矗立的地方。
黃尚認得他。不是靠臉,是靠那股味道——老樟木混著香灰的氣息,和《發達秘笈》燒盡時一模一樣。
“你要我們去那兒?”他問。
亡魂沒點頭,也沒搖頭。只是那枚懷表的指針開始逆轉,滴答聲像雨點打在鐵皮屋頂上。
亞萍忽然站起身,動作利落得不像她。她拿起拐杖,卻沒靠它走路,而是把它橫在胸前,像抱著什么看不見的東西。
“走吧。”她說,“他等很久了。”
黃尚抓起帆布包,把那張涂鴉塞進去。出門前回頭看了一眼墻上的掛鐘,秒針停在十二點,不動了。
他們搭渡輪過海,船行到一半,亞萍的疤痕光得更亮了。她撩起褲腿,月牙邊緣滲出一點金線似的液體,滴在甲板上,立刻長出一株小花苗,兩片葉子對稱展開,轉眼成了半尺高的向日葵,花盤朝月。
黃尚蹲下來看,花心紋路竟是《發達秘笈》里的符文,和雙生子掌心的太極印像一對孿生兄弟。
“這是……種下去的?”他喃喃。
“是長出來的。”亞萍說,“只要圓月當空,它就會醒。”
渡輪靠岸,他們步行穿過廢棄工地。雜草被踩出一條新路,像是最近有人走過。盡頭那片空地,原本滿是碎磚爛瓦,此刻卻整整齊齊立著幾十株金色向日葵,排成環形,花盤全對著中央一點。
黃尚掏出涂鴉紙比了比——符文走向完全一致。
“這不是植物。”他低聲說,“是記錄。”
亞萍走到花陣中心,忽然單膝跪地。她把拐杖插進土里,雙手按上地面。金光從她掌心炸開,順著根系蔓延,整片向日葵同時轉動花盤,像被無形的手撥動。
黃尚看見,每朵花的年輪紋里,都浮現出一行字:
雙生為引,魂印為契,天道不滅,循環不止。
他還沒讀完,身后傳來腳步聲。不是一個人,是兩對腳步,節奏完全同步。
雙生子站在花陣外,一人抱著個襁褓,另一人手里攥著塊染血的毛巾。
“爸,媽。”哥哥說,“她生了。”
妹妹補充:“兩個,一男一女。”
黃尚愣住。“誰生了?你們……還沒結婚吧?”
“不是我們。”妹妹搖頭,“是二十年前的我們。”
黃尚腦子嗡了一聲。
哥哥抬起手,掌心太極印微微發亮。“產房在那邊。”他指向一片虛無,“時間對不上,但心跳一樣。我們聽見了。”
妹妹把襁褓遞過來。黃尚接住,里面是個女嬰,小臉皺巴巴的,腳踝上一道月牙形胎記,位置和他當年魂印分毫不差。
另一人抱著男嬰,同樣胎記,對稱長在左腳。
亞萍伸手摸了摸兩個孩子的頭,忽然笑了。“原來不是輪回。”她輕聲說,“是接班。”
黃尚低頭看自己掌心,那圈舊疤早已淡去,可此刻,皮膚下浮起一絲金線,像有生命般游動,最終縮成一點,嵌進肉里。
雙生子并肩站著,掌心印痕同時暗下去,變成兩顆微小的痣。
花陣中央,那株最早長出的向日葵突然抖了抖,花瓣一片片脫落。每片落地,都變成一枚金種子,滾進土里。
亡魂站在月光最濃處,終于開口。聲音不像從嘴里發出,倒像從四面八方的花蕊里同時響起:
“你們問過,什么是真正的發達?”
他抬起手,指向新生的嬰兒。
“不是錢,不是權,是有人愿意在你消失后,繼續走你走過的路。”
黃尚抱著孩子,忽然覺得胳膊發沉。不是累,是某種東西壓了下來,很輕,卻穩穩地落在肩上。
亞萍拄著拐杖走近他,沒說話,只是把頭靠在他肩膀上。她的疤痕還在發光,但光越來越柔,像快沒電的手電筒。
雙生子并排蹲下,用樹枝在土里畫了幅圖:一座歪歪扭扭的房子,屋頂寫著“家”,墻上有鎖鏈,但已經被剪斷。
“我們夢到的。”他們齊聲說,“這是第一個項目。”
黃尚想笑,眼角卻濕了。他低頭看懷里的女嬰,發現她睜了睜眼,瞳孔一瞬間閃過金光,像有微型太極在轉。
遠處傳來渡輪鳴笛。月亮移到頭頂,正正地照在花陣上。所有向日葵同時抬頭,花盤中央的符文開始旋轉,越轉越快,像一臺啟動的機器。
亞萍忽然直起身子,盯著其中一個方向。
“你看。”她說。
黃尚順著她目光看去——荒地邊緣,不知何時多了個穿白裙的小女孩,手里舉著張紙,正對著月亮照。
紙上畫著一座房子,屋頂歪斜,墻上有鎖鏈纏繞的痕跡。
她一邊跑一邊喊:
“我找到新的發達秘笈啦!藏在老房子地窖里!上面寫著‘要活得像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