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和十七年冬，第一場雪落滿皇城時，沈知意正跪在尚宮局冰冷的青石板上擦拭銅器。銅鏡映出她消瘦的臉龐——十八歲的年紀，眼角卻已有了細紋。

“知意，把這些送去東宮。“尚宮嬤嬤將一托盤茶具塞進她手里，“小心著些，打碎了仔細你的皮。“

“奴婢明白。“她垂首應聲，指尖在托盤下悄悄摩挲著茶具底部的暗紋。這是太子專用的青瓷，釉下藏著五爪暗龍。三日前，同樣的茶具少了一只，整個尚宮局的宮女被罰跪到三更天。

穿過三道宮門時，雪粒子撲在臉上像細針扎。沈知意數著步子，第一百零八步時抬頭，東宮的飛檐正好割裂灰蒙的天空。父親生前常說，東宮屋檐上的鴟吻比別處多出一寸，是先帝特賜的恩典。

“站住！“侍衛的刀鞘橫在眼前。沈知意立即屈膝：“奴婢奉尚宮局之命送茶具。“

侍衛用刀尖挑開錦緞檢查時，她聽見殿內傳來瓷器碎裂的聲音。緊接著是太子蕭景睿的怒喝：“老三送來的東西也敢往孤面前擺？“

沈知意睫毛顫了顫。三皇子蕭景桓與太子的明爭暗斗，連她們這些低等宮女都心知肚明。上月浣衣局溺斃的宮女綠萼，據說就是給三皇子遞過消息。

“進去吧。“侍衛檢查完畢，突然壓低聲音，“太子殿下今日心情不佳。“

殿內地龍燒得太旺，沈知意鼻尖沁出汗珠。她跪在屏風外將茶具一件件擺好，聽見太子正在訓斥詹事府官員。

“江南水患的折子壓了半月，你們是等著災民沖進皇城嗎？“太子聲音清朗，卻帶著刀鋒般的冷意，“還是說...老三許了你們更好的前程？“

沈知意手一抖，茶匙碰在杯壁上發出清脆聲響。屏風內突然安靜下來，她看見一雙玄色錦靴停在自己面前。

“抬頭。“

太子蕭景睿的聲音在頭頂響起。沈知意緩緩仰頭，第一次看清這位儲君的真容——劍眉下是一雙琥珀色的眼睛，左眼角有顆淺褐色的淚痣，讓他凌厲的面容莫名帶了幾分妖異。

“尚宮局派來的？“太子用腳尖挑起她的下巴，“叫什么名字？“

“奴婢沈知意。“

“沈...“太子的腳尖突然加重力道，“沈明堂是你什么人？“

沈知意后背瞬間被冷汗浸透。五年了，自從父親因貪墨軍餉獲罪問斬，再沒人敢在明面上提起這個名字。她額頭抵地：“罪臣之女，不敢玷污殿下清聽。“

殿內落針可聞。良久，太子輕笑一聲：“倒是個伶俐的。退下吧。“

走出東宮時，沈知意才發現中衣已經濕透。雪下得更大了，她拐進一條僻靜宮道，突然被人拽進假山縫隙里。三皇子蕭景桓的貼身侍衛捂住她的嘴：“殿下要見你。“

景陽宮偏殿的炭盆里燒著銀絲炭，沒有一絲煙味。蕭景桓正在把玩一枚白玉扳指，見她進來，笑著招手：“過來暖暖手。“他生得與太子七分相似，只是眉眼更溫潤，像塊暖玉。

沈知意跪著沒動：“殿下有何吩咐？“

“聽說太子對你青眼有加？“蕭景桓蹲下來與她平視，突然將一疊文書塞進她手里，“看看。“

泛黃的紙頁上是父親的字跡。沈知意手指發抖，這是當年軍餉案的原始賬冊！其中一頁被朱砂圈出——“永和十二年三月，北疆軍餉紋銀二十萬兩，經手人兵部侍郎沈明堂“。

“筆跡是令尊的，印鑒卻是假的。“蕭景桓的聲音像毒蛇鉆進耳朵，“真正的經手人是我那好大哥的岳丈，鎮北侯。“

沈知意耳邊嗡嗡作響。父親臨刑前夜，獄卒偷偷遞來的血書上就寫著“鎮北侯“三字。

“替我做事，這些證據都是你的。“蕭景桓將一塊玉佩系在她腰間，“三日后太子要接見北疆使者，我要知道他們談什么。“

玉佩是尚宮局高等女官的制式。沈知意摸著冰冷的玉面，想起浣衣局井里浮腫的尸體。拒絕就是死，答應也是死，區別只在于早晚。

“奴婢...遵命。“

回到宮女住所已是深夜。沈知意從枕下摸出個褪色的香囊，里面藏著父親的血書。五年來她像只螻蟻般在宮廷縫隙里求生，就是為了找出真相。現在，機會來了。

三日后東宮設宴，沈知意作為奉茶宮女隨侍在側。北疆使者酒過三巡，突然壓低聲音：“...燕山關外的鐵礦，殿下盡可放心...“

太子把玩著酒杯，目光卻掃向殿角。沈知意立即低頭斟茶，心跳如鼓。燕山關外有鐵礦是朝廷機密，太子私下開采可是謀逆大罪！

“茶涼了。“太子突然抓住她的手腕，“換壺熱的來。“

沈知意慌忙后退，卻不慎碰翻案幾。酒水潑在太子衣袍上，殿內頓時大亂。趁眾人忙亂時，她看見太子將一張紙條塞進使者袖中。

子時三刻，沈知意將偷看到的字條內容默寫在絹帕上，連同一枚東宮通行令牌一起塞進景陽宮的石縫里。這是蕭景桓要的東西——太子與北疆交易鐵礦的密約。

完成任務本該松口氣，沈知意卻輾轉難眠。父親教導“忠孝節義“的聲音總在耳邊回響。天亮時分，她突然驚醒——那字條上的印鑒，和當年構陷父親的假賬本如出一轍！

“被騙了...“沈知意渾身發冷。蕭景桓給她的賬冊是偽造的，真正的幕后黑手恐怕就是...

“沈姑娘好手段。“陰冷的聲音在頭頂響起。沈知意猛地抬頭，看見太子蕭景睿站在晨光里，腰間佩劍滴著血。“我那個蠢弟弟的侍衛已經招了，你猜他臨死前說了什么？“

沈知意跪伏在地，突然摸到袖中藏著的茶針。父親說過，沈家女兒寧可玉碎...

“他說三皇子許諾替你父親翻案。“太子卻蹲下來，用染血的手指抬起她的臉，“真可惜，沈明堂的案子...是我親手經辦的。“

這句話像柄利劍刺穿胸膛。沈知意握緊茶針的手突然松開——原來真正的仇人就在眼前！

“不過...“太子突然湊近她耳邊，“若你肯為我做件事，我可以給你看真正的案卷。“

沈知意瞳孔驟縮。太子溫熱的呼吸拂在耳畔：“三日后秋獵，我要蕭景桓永遠回不了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