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氏的尖叫劃破了荷花池的寧靜。
“林驚瓷！你這個心腸歹毒的孽障！竟敢對你妹妹下此毒手！”
罪名砸下，急匆匆的人影才從月亮門后快步出來。
那雙涂著鮮紅丹蔻的手，指尖因怒火而繃緊，直直戳向岸邊的林驚瓷。
她身后跟著的幾個仆婦，得了主心骨，立刻加快腳步，散開成一個半圓，堵死了林驚瓷所有退路。
空氣死寂。
所有人的視線都聚焦在林驚瓷身上。
有驚疑，有畏懼，但更多的，是等著看好戲。
前世，一模一樣的情景。
她就是在這般指控下百口莫辯，被幾個粗壯的婆子死死按在地上，連一個字都辯解不出來。
她只是靜靜地站著，池邊的風吹得她單薄的衣衫飄蕩，池底鉆入骨髓的陰寒尚未散盡。
這股寒意她太熟悉了，熟悉到非但沒讓她發抖，反而讓她的頭腦前所未有的清醒。
她的脊背挺得筆直，無人敢于上前。直到柳氏沖到跟前，林驚瓷才緩緩轉過頭。
她迎上柳氏那雙眼睛。“母親，你在說什么？”
語氣里沒有半分驚慌，更沒有憤怒，只當在聽一個天大的笑話。
“妹妹還浮在水上，您不先叫人去撈，在這里給我定罪？”
一句話，如一盆冰水，兜頭澆滅了柳氏燃起的怒火。
周圍的仆婦們被這一問，下意識地都朝池子里看去。
只見林明珠滿臉是血，哪里還有半分平日里嬌俏可人的模樣，只剩下狼狽與凄慘。
是啊……親生女兒都快淹死了，當娘的卻在岸上先聲奪人地給人定罪。
這場景怎么看怎么怪。
柳氏心頭一梗，被林驚瓷這句反問堵得差點一口氣沒上來。她預想過林驚瓷會哭，會辯解，會跪地求饒，唯獨沒料到她會如此平靜，甚至反手就將了她一軍！
“你……你還敢狡辯！”柳氏強行拔高音量，試圖用氣勢壓倒一切，“不是你推的，難道是珠兒自己撞上去的？！”
“是啊。”
林驚瓷坦然地應了一聲，隨即目光掃過那些聞聲而來的仆從。“妹妹就是自己腳滑，撞上假山的。我從頭到尾，就站在這里，一步未動。”
她的聲音不帶一絲壓迫，可每一個和她對上視線的人，都感覺后頸一涼，忙不迭地低下頭去。
推人落水就是一瞬間的事，他們只聽見了尖叫，誰敢說自己看清了？
更何況，這位大小姐此刻的姿態，實在不像個十四歲能被隨意拿捏的主。她身上那股子冷漠鎮定的氣場，讓人不敢輕易開口。
柳氏的臉色鐵青。她帶來的心腹婆子張了張嘴，想為主子說句話，卻被林驚瓷一個眼神掃過，那眼神里什么情緒都沒有，卻讓她把到了嘴邊的話，又活生生咽了回去。
“你……你們……”柳氏氣得發抖。
就在這時，兩個婆子總算手忙腳亂地把林明珠從池子里拖了上來。
林明珠渾身濕透，發髻散亂，一張嘴，混著血的池水就往外涌，門牙的位置空蕩蕩的，說話直漏風。“娘……是踏……是踏推窩……”林明珠含糊不清地哭喊，一手捂著劇痛的嘴，另一手指著林驚瓷，眼里的怨毒幾乎要化為實質。
柳氏立刻過去扶住女兒，臉上瞬間切換出心碎的表情，對著眾人：“你們聽聽！你們都聽聽！珠兒親口指認，就是這個小賤人干的！天理何在啊！我可憐的珠兒啊！”
她一邊哭嚎，一邊用眼神示意心腹，準備坐實罪名，強行動手。幾個仆婦剛要上前。
林驚瓷卻先一步動了。
她走到林明珠面前，停在三步之外。
她垂下眼，看著林明珠那張慘不忍睹的臉，聲音里甚至帶上了一絲嘆息，那聲音輕柔，卻字字誅心。
“妹妹，你這是把腦子也撞糊涂了？”
“我站的位置，離你落水的地方，少說也有五尺遠。你再看看我，”
她說著，故意抬起自己的衣袖，展示那一片干燥整潔的布料，
“若是伸手推你，池水濺起來，我這身衣服，還能是干的？”
“還有母親您，來得可真快。”
“我與妹妹到這池邊，前后不過半盞茶的功夫，您的院子在府邸最東面，到這里，就算是跑著來，也得一炷香吧？”
“您怎么就提前知道，這里會出事呢？”
此言一出，滿場死寂。
所有人的腦子里都“嗡”的一聲。是啊，柳夫人來得太快了，也太巧了。
她那憤怒的樣子，根本不像女兒意外受傷后的心疼，更像是一場精心策劃的栽贓，因為沒按劇本演，而氣急敗壞！
仆人們的眼神徹底變了，從看熱鬧，變成了驚疑與探究，在柳氏和林驚瓷之間來回打轉。
柳氏如遭雷擊，一張臉血色盡失。
她死死地盯著林驚瓷，仿佛第一天認識這個繼女。
這滴水不漏的邏輯，這直擊要害的犀利，這根本不是她那個可以隨意打罵的悶葫蘆！
“你……你胡說八道！我只是恰好路過！”柳氏的聲音虛弱下去，連她自己都覺得這辯解蒼白無力。
“是嗎？”
林驚瓷輕輕吐出兩個字，不再追問，卻比任何質問都更有力量。
她轉而看向林明珠，語氣重新變得“關切”。
“妹妹傷得不輕，門牙都掉了，這要是留了疤，以后可怎么議親？母親，眼下最要緊的，是趕緊請個好大夫來給妹妹瞧瞧，千萬別耽誤了。至于這落水的緣由……想來等妹妹清醒了，總會記起來的。”
她的話，像一把軟刀子，精準地捅進了柳氏母女最在意的地方。
容貌！議親！
林明珠聽到“留疤”“議親”幾個字，渾身一僵，也顧不得指認了，下意識地去摸自己的臉和嘴。
滿手的血和豁口，讓她發出一聲比之前更凄厲的慘叫，眼前一黑，差點暈過去。
柳氏也被這句話徹底點醒，看著女兒凄慘的模樣，心疼和后怕終于壓過了嫁禍的念頭。
她再也顧不上林驚瓷，厲聲尖叫起來。
“快！快去給我把張太醫請來！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