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問……您這里……招人嗎？我想來找份工作。”
這近乎孤注一擲的問詢落下，店內那古舊、沉滯的時間仿佛被凍結了一瞬。只有幾粒灰塵在門縫透入的光柱里依舊執著地、無序地盤旋飛舞。
明艷女老板那雙通透的琥珀色眼眸深處，有什么細微的光飛快地流轉了一下，快得讓應小麥幾乎以為是錯覺。那過于直接的驚艷興味淡去些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深的、帶著某種打量與評估意味的專注。她的目光像最精密的探針，從應小麥緊張得微微發白的臉頰，滑過她洗得發白的襯衫領口，落在她身旁那個略顯寒酸的行李箱上，最后又落回她那雙因為長途奔波和強撐勇氣而難掩疲憊的眼睛里。
沉默持續了幾秒。
“應小麥？”女老板準確地復述了她的名字，聲音依舊是那種玉石相擊般的清泠質地，不過慵懶感似乎收斂了幾分，聽不出喜怒。
“是。”應小麥的心懸到了嗓子眼，手不自覺地在背包帶上緊了緊。她做好了被禮貌拒絕或詳細盤問的準備。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
“嗯。”老板娘只是發出一個短促的單音節。
隨即，她踩著那雙緞面尖頭拖鞋，步履無聲地走了過來，身姿在昏暗的光線下依舊像一道帶著現代沖擊力的剪影。她并未在應小麥身旁停留，而是徑直走向那兩扇沉重的木門。
“吱——呀——”
那滯澀沉重的摩擦聲再次響起，老板娘親自將大門完全推開。更明亮的光線和老城區街巷混雜的氣息涌入，驅散了門口一小片區域的幽暗。
老板娘回身，目光再次落在應小麥臉上，這一次更直接。
“我叫梔子。”她簡練地自我介紹，仿佛這只是一個無關緊要的流程。然后，她纖細修長的手指隨意地朝著店內深處那片古意森然的器物森林一劃。
“這里，需要一個人看著。”
應小麥一愣，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這么簡單？這就……同意了？
梔子似乎看出了她的愕然，那雙琥珀色的眼睛微微瞇起，唇角似有若無地勾起一個極淡的弧度，讓她那張明艷的臉龐瞬間多了一種極其危險的蠱惑力。
“打掃干凈，保持原樣，”梔子的話語沒有任何拖泥帶水，“包吃，包住。”
“包住？”應小麥幾乎是脫口而出。這太重要了！能省下她根本無力承擔的海市房租！
“嗯。”梔子肯定，隨即補充，“唯有一點——”
她的聲音壓低了些許，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意味。
“需要上夜班。”
夜班！
這個詞像一顆小石子投入應小麥的心湖。在這種地方值夜班？看著一屋子的……古物？聯想到剛剛看到牌匾“寄夢軒”三個字時心里莫名涌起的感覺，一絲難以言喻的、混雜著未知的不安悄然爬上心頭。父母臨終前的面孔再次模糊地閃過腦海……
可現實的壓力像山一樣壓在肩頭。一份立刻就能有棲身之處的工作，包吃包住，對她這個剛回老家、毫無積蓄的人來說，簡直是及時雨。而且，梔子老板看起來雖然神秘又有點讓人不敢直視，但她的爽快和直接，反而讓應小麥覺得莫名地……安心？
也許是窮途末路時的孤勇占了上風。應小麥沒有猶豫太久，用力地點點頭：“沒問題！我能值夜班！”為了表示決心，她又飛快地加了一句，“我什么時候可以開始？”
“現在。”梔子說。又是那個干脆利落的單音節。
梔子不再看她，轉身朝著店深處走去。應小麥連忙提起行李箱跟上，笨重的箱子輪子在光滑卻凹凸不平的老地磚上發出“咕嚕嚕”的響聲，在這寂靜的屋子里顯得格外突兀，她心里不由得一陣尷尬。梔子卻頭也沒回，步履依舊優雅無聲。
穿過那些沉默的古董群，繞過高大的博古架，應小麥這才驚訝地發現“寄夢軒”的格局遠非表面所見的縱深那么簡單。在店鋪最里側的墻邊，竟隱藏著一扇同樣古樸厚重的木門，顏色更深沉，像是紫檀或烏木。這扇門并未關嚴，留有縫隙。
梔子推開這扇門。
應小麥緊隨其后邁出。
一步之隔，仿佛踏入了另一個世界！
眼前并非狹窄的后巷或破敗的后院。竟然是一個相當寬闊的中庭院落！
院子整體呈方正的結構，被幾棟高低錯落的木質房屋環繞著。青石板鋪就的地面干凈整潔，只在石縫間頑強地生長著點點嫩綠青苔。院落的面積比前面的店鋪還要大上許多。
正對著的，就是“寄夢軒”店鋪的后墻，也是這個合院的“北房”。此刻他們所在的門廊就連接著北房。東西兩側則是廂房，也是木結構，帶著回廊，廊柱亦是歲月浸染的深色。而正對著“寄夢軒”后門的，院落的南邊，也有一排房屋，但比起東西廂房似乎更高大些。
整個院落風格極其古樸雅致。檐角、門窗木雕雖已磨去棱角，但依然能看出精妙的紋樣，描繪著卷草、云紋或是模糊的瑞獸。幾棵蒼勁的老樹栽種在角落里，枝干虬結，綠葉在正午陽光下泛著油亮的光，給院子投下斑駁清涼的陰影。靠墻一隅，用精致的太湖石砌著一個淺淺的小水景，水色清淺，幾尾紅色錦鯉在浮萍下游弋，發出細微的甩尾聲響。院角處，一叢修竹亭亭玉立，翠綠的葉梢在微風中輕輕搖曳。空氣清新濕潤，帶著草木的清香和陽光曬暖木頭的暖意，與店內的沉郁舊氣截然不同，宛如鬧市中一方被時光遺忘的凈土。
應小麥徹底看呆了。她完全沒想到，隱藏在那樣一家不起眼、甚至有些詭異的古玩店后面，竟是如此別有洞天、寧靜祥和的一片天地。
梔子對這片景致習以為常，她隨意地抬手指了指東西廂房和南房的方向：“喏，地方夠大，后面這幾排都是。房間空著不少，你自己挑一間順眼的住就行。被子褥子里面都有新的，直接拿來用。”她頓了頓，目光掠過應小麥拎著的行李箱，“生活用品……”她似乎在判斷，“基本的東西南房客廳的儲物柜里有，應急夠用。缺什么回頭再說。”
這種“隨便挑”的態度讓應小麥再次感到驚訝。這不像是在雇傭員工，倒像是在收留……朋友？
梔子似乎已經交代完了必要的事宜，慵懶地打了個哈欠，那慵懶的風情讓她身上疏離的氣場軟化了些許。她朝著東廂房回廊下的一扇門走去，邊走邊懶洋洋地說：
“我住這邊。平時……我外面還有些別的生意要顧，店里的事，你自己看著辦就好。”
她擰開門把手，又回頭看了仍呆立原地的應小麥一眼，琥珀色的眸子在院內明亮的光線下顯得通透無比。
“今天，你就可以開始了。”
說完，她推門而入，身影消失在門內，門被輕輕帶上。
小院內只剩下應小麥一人。
海風拂過樹葉發出細碎的沙沙聲，水景里錦鯉偶爾撥動水面，發出更細微的輕響。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混雜著植物清香和暖陽氣息的空氣涌入肺部，讓她緊繃了一天一夜的神經稍微松弛了那么一絲絲。
環顧四周，她開始考慮選擇住處。西廂房看上去陽光更充足一些，南房的正房感覺更“正”，但她最終還是把目光投向了東廂房靠北一點的那一間。它離梔子住的房間稍有一點距離，隔著兩間房和一條回廊，門前有棵小石榴樹剛剛開花，幾點艷紅在綠葉間跳躍，莫名讓人歡喜。就是這間了。
應小麥拉著行李，踏上回廊的木地板，走到那扇門前。門也是老式的花格門，但看起來保養得很好。輕輕一推。
“嘎吱——”
她抬腳邁入。
然后，整個人像被施了定身咒一樣，僵在當場。
眼前的一切，與她剛剛在古樸院落里積累的想象、與外面“寄夢軒”的陳舊氛圍、甚至與這棟木質老房子的外表，形成了翻天覆地的、近乎荒謬的反差！
這根本不是什么簡樸的員工宿舍！
映入眼簾的是一個開闊的、充滿現代感的明亮空間！
整體是溫馨又略帶格調的米色調。玄關進來就是一個小而精致的客廳：一張看起來柔軟舒服的雙人米色布藝沙發，線條簡約的淺木茶幾，沙發對面靠墻是一個簡潔大方的木質電視機柜，角落里甚至還有一盞設計感十足的落地燈。墻壁刷著柔和的奶咖色，掛著兩幅抽象線條的裝飾畫。客廳后面是開放式廚房：干凈的白色櫥柜，亮閃閃的不銹鋼水槽，嵌入式的灶臺和抽油煙機。廚房和客廳之間用一個窄窄的吧臺隔開，吧臺前放著兩把高腳椅。
最讓她驚訝的是空間的垂直感。因為房子的傳統結構抬高了屋脊，這間房的室內空間高度極高，足足有四五米的樣子。在客廳的一側，巧妙地搭建了一個鋼木結構的loft二樓！一道弧形的、帶扶手的白色樓梯優雅地連接上下。站在門口就能瞥見二樓鋪設的淺色木地板，以及欄桿后屬于臥室空間的一部分。
地面是現代感十足的淺灰色啞光瓷磚，整潔干凈。左手邊，一扇玻璃門后面是干濕分離的獨立衛生間！白色潔具閃閃發光。
應有盡有！這就是一個裝修簡約但極其舒適、功能完善的現代單身公寓！而且比她在大城市合租的單間好上不知多少倍！
應小麥張了張嘴，又猛地閉上。這……太超現實了！外面是歷經滄桑的百年老院子和古玩鋪子，門里卻是一個精致現代的loft？梔子老板到底是什么人？她真能在這種地方安心工作生活下去嗎？
她放下行李箱，幾乎是夢游般地走到沙發邊，小心翼翼地坐下。沙發柔軟且富有彈性。她環顧著這個與“寄夢軒”氣質割裂感極強的空間，再聯想到梔子老板那格格不入的現代明艷感，一種更加混雜著困惑、驚喜、還有一絲隱約不安的情緒悄然滋生。
但她沒有太多時間消化這強烈的沖擊。想到自己已經是這里的員工，梔子老板甚至說“今天就可以開始”，她不敢再耽擱。簡單地把行李箱推到墻角，她迅速找到了衛生間，用冷水洗了把臉，試圖驅散旅途的疲憊和大腦的混亂。
看著鏡子里那個眼睛有些浮腫、臉色發白的自己，她用力拍了拍臉頰。
“振作點，應小麥！這是工作！是爸媽讓你回來的地方！”
她深吸一口氣，轉身走出這間奇特的loft，重新回到合院的陽光下，走到“寄夢軒”店鋪的后門前。她輕輕推開門，那股熟悉的、混合著檀木陳紙的舊氣再次將她包裹。她穿過高大的博古架形成的幽深甬道，回到了店鋪前廳。
店門按照梔子的習慣敞開著。午后的陽光斜斜地射進來，在地上投下長長的門框影子。店內依舊死寂無聲，只有遠處海浪那恒定的、若有若無的轟鳴隱隱約約傳來，成為背景白噪音。
前臺很簡單，就是一張同樣古老的木質長桌，擺在靠近入口、又能環視店內大部分區域的位置。長桌后放著一把圈椅，椅背很高，看起來也頗有年頭。
應小麥在圈椅上坐下。椅子的木質觸感冰涼堅硬。她環顧四周，巨大的博古架像沉默的衛士矗立著，上面的古玩在昏蒙光線中輪廓模糊。安靜，太安靜了。沒有客人走進來是預料之中，畢竟位置偏僻，但連一絲人聲都隔絕了，只有店鋪深處透過來的庭院天光和隱約水聲鳥鳴，反而讓這種寂靜顯得更加空曠、甚至帶上了某種難以言喻的……重量？
坐了一會兒，巨大的心理落差，從繁華都市到寂靜古街古店，和強烈的陌生感開始啃噬她的神經。她拿出手機，信號只有可憐的一格。刷了一會兒網頁，極其緩慢的速度讓她興趣缺缺。回想著梔子老板那句輕描淡寫的“自己看著辦就好”，她忽然意識到一個嚴重的問題！
她沒問！
沒問如果有客人來了該怎么接待？這些東西賣多少錢？哪些能動哪些不能動？萬一有人想買東西，她該怎么回答？梔子的要求只是“保持衛生、保持原樣”……她望著那些布滿銅綠、看起來就價值不菲的青銅器，那些顏色溫潤的古瓷……萬一不小心打碎了……一個激靈讓她后背瞬間冒了一層冷汗！
越想越焦慮，如坐針氈。幾次目光投向通往內院的門，猶豫著要不要現在就去敲門請教梔子老板。但想到她打著哈欠離開的樣子和“外面有生意要忙”的話，應小麥又不敢貿然打擾。
時間在這種焦灼的等待和無事可做的空閑感中緩慢爬行。窗外老城區的喧囂仿佛被無形的屏障完全隔絕在外，連風聲蟲鳴都被過濾了一層。陽光的影子一點點在地面上拉長、變斜，店內的光線也隨之愈發昏暗。那寂靜像有了實體，緩緩沉降、彌漫，壓得人有點喘不過氣。
倦意如同無聲的潮水，漸漸淹沒了緊張感。一天一夜的奔波勞碌，緊繃的神經，初入職場的茫然和壓力，在持續了幾個小時無事可做的低消耗狀態后，不可避免地洶涌襲來。
應小麥的頭開始不受控制地一點一點。手機屏幕早已熄滅，被她隨手放在那張冰冷的長桌上。眼皮重得像灌了鉛，每一次睜開都需要巨大的意志力，很快又像被無形的手拉下。
她掙扎著，眼皮掀起一條縫，視線無意識地、迷茫地滑過店內陳列的器物。
突然！
她的目光似乎凝固在一處！
就在正對著前臺長桌不遠處的一個獨立紅木矮幾上，擺放著一個尺余高的明代青花纏枝牡丹紋梅瓶。
在視野邊緣朦朧聚焦的一剎那——
那梅瓶潔白瓷胎上鈷藍色勾勒的、層疊繁復的牡丹紋飾！那舒展的花瓣、卷曲的藤蔓枝葉……
它們……是不是在動？
不是整個瓶子動，是那些繪制好的、本應絕對靜止的紋路線條，產生了極其細微的……如同……呼吸般的起伏？像柔軟的藤蔓在無形的氣流中微微蜷伸？
“嗡——！”
應小麥猛地一個激靈，心臟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緊！
剛才還沉重的倦意瞬間被驚得煙消云散！全身的汗毛倒豎，后背瞬間滲出了一層細密的冷汗！
她幾乎是猛地從圈椅上彈直身體，雙手死死抓住椅子的扶手，眼睛瞪得溜圓，死死地、眨也不眨地盯著那個青花梅瓶！
一定是眼花了！一定是太累了！陽光變化造成的錯覺！
她瘋狂地給自己找著理由。
然而，當她如此專注地凝視時，那梅瓶靜靜地矗立在昏暗光線中，青花牡丹線條清晰流暢，沒有一絲一毫顫動的跡象。釉色溫潤，安靜得仿佛已經在那里沉睡了數百年。
是錯覺……嗎？
應小麥長長地、帶著劇烈心跳余韻地呼出一口氣，緊繃的身體和神經稍微松弛了一點點。臉上甚至不自覺地露出一絲自嘲的苦笑。真是自己嚇自己，古玩看得太久，加上胡思亂想，人都魔怔了。
她甩了甩頭，試圖把這荒謬的幻覺徹底甩開。指尖發冷的感覺依舊殘留，但理智逐漸回歸。她調整了一下坐姿，揉了揉干澀的眼睛，準備掏出手機再刷會兒，或者給自己找點別的事情分散注意力——比如先熟悉一下店內物件的擺放位置？雖然梔子沒交代，但保持衛生總沒錯吧？等熟悉一會兒再問問具體流程……
她的思緒還在試圖回歸正軌，目光也下意識地從那平靜的青花瓶子上移開，漫無目的地滑向桌面。
她的左手邊，靠近前臺邊緣，還放著一面不大的圓形青銅古鏡。鏡子的青銅質地在昏暗光線下泛著暗啞的棕綠光澤，布滿氧化形成的綠銹斑點，鏡面更是晦暗無光，早已無法清晰地映照出任何影像，只能倒映出一團模糊扭曲的影子——大約是她的頭部輪廓。
就在她的視線落向那面古舊銅鏡，剛剛聚焦的剎那！
難以置信的一幕發生了！
那原本只是一片模糊混沌的晦暗鏡面！
毫無征兆地、極其清晰地、蕩開了一圈圈漣漪！
如同將一顆小石子投入死寂千年的水潭！
那漣漪中心點似乎就在鏡面靠近她的這一側邊緣處，然后迅速地向整個鏡面擴散開去！一圈，又一圈，規整得讓人心寒！原本模糊的映影在漣漪中被扭曲拉扯，完全變形！
不是光的搖曳！不是幻覺！
應小麥全身的血液瞬間沖上頭頂，又在下一秒被抽得干干凈凈！
她死死地定在椅子上，眼珠幾乎要突破眼眶的束縛凸出來！每一個毛孔都炸開了極致的冰寒！
嘴巴下意識地張開，喉嚨肌肉劇烈痙攣，她想尖叫！用盡全身力氣、撕裂空氣般地尖叫！讓聲音穿透這死寂、驅散這無法理解的恐懼！驚動內院的梔子！驚動外面街道上任何可能的人！
“嗬……嗬……”
可是，喉嚨像是被無形的手死死扼住！擠壓！無論她怎樣拼命地試圖發聲，最終沖出口的只有破碎、喑啞、不成調的氣音！微弱得連她自己的耳朵都無法聽清！
四肢百骸失去了所有力氣，變得像灌滿了冰冷的鉛水，沉重得無法挪動分毫！一種源自生物本能的對未知、對超出理解范疇的恐懼徹底攫取了她！像一條纏上她脖頸和脊柱的冰冷毒蛇，令她動彈不得，連呼吸都變得困難而急促！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像一個僵硬的標本，癱坐在那張冰冷的古董圈椅里。眼珠無法轉動，只能死死地、驚駭欲絕地釘在那面剛剛蕩漾過漣漪、此刻又恢復了死寂模糊的青銅古鏡上！
光線的影子在店內移動得更加傾斜。
四周的博古架和陰影里無數的古玩器物，在極度恐懼的感官下，仿佛都散發出某種不祥的氣息。它們在昏暗中靜默，卻又像是在無數個時光的縫隙里，悄然用冰冷的“目光”注視著前臺這個被嚇到魂飛魄散的新來者。
那圈漣漪……是什么？
是幻覺的疊加？是……
腦子一片空白，只剩下無休止的、冰冷的嗡鳴。
就在應小麥被這詭異的異象嚇得失魂落魄，幾乎連思維都停滯，癱軟在椅子上像一尊雕塑的時候——
“嗒。”
一聲極其輕微、但在死寂中異常清晰的異響，突兀地從店鋪深處某個角落傳來！
像是指甲，或者某種硬物的尖端，輕輕磕碰了一下木架或瓷器？
應小麥幾乎凝固的血液瞬間再次激涌！汗毛倒豎到了極致！心臟像失控的引擎瘋狂擂動著胸腔！她已經無法分辨這是另一種恐怖的來襲，還是……前面那青花瓶子或青銅古鏡造成的后續？
她的眼珠被那突如其來的聲音牽引，帶著無盡的恐懼，下意識地、極其僵硬地轉動了極其微小的角度，朝店內深處那片更濃重的陰影望去。
就在這時——
砰！！！
一聲沉悶的巨響在她身后炸開！
那扇由梔子打開、一直敞開的古玩店大門！被人從外面用極其粗暴的力量猛地關上了！沉重門板撞擊門框的巨大響聲，如同炸雷在這寂靜的空間爆鳴！
緊接著，“咔嚓！咔嚓！”兩道刺耳的聲音幾乎同時響起！是生銹金屬摩擦的噪音！像是極其古老的門栓被人用力地、牢牢地從外面閂死的聲音！
應小麥被身后這巨大的聲響震得渾身劇顫！仿佛魂魄都被震離了軀體！她終于掙脫了那因恐懼導致的短暫僵直，整個人像受驚的兔子般猛地從椅子上彈跳起來！心臟狂跳得似乎要從嘴里蹦出來！
她驚恐萬分地轉身，看向門口。
完了！門怎么關上了？！還閂上了？！誰干的？！
店內驟然陷入一片昏暗！只有高處的幾扇小窗透進殘余的天光，形成幾道虛弱的光柱，更襯得其余地方濃黑一片！
就在應小麥被這突如其來的關門嚇得魂飛魄散，驚恐地轉身面對緊閉大門時——
她之前因驚嚇而轉動去關注異響方向的視線余光，猛然捕捉到！
在距離她不遠、靠近大門左側、籠罩在高大博古架陰影下的一片幽暗角落里！
一道完全融入黑暗的人形輪廓！如同鬼魅般無聲無息地矗立著！看不清面容，只有一團比周遭更加凝實、仿佛能吸收所有光線的深重黑影！
如同潛伏在夜色中擇人而噬的兇獸！
那道黑影，在她驚恐地轉過身來的瞬間，動了！
像一道無聲的疾風！帶著冰冷的、充滿惡意的危險氣息，迅猛地從陰影中向她撲來！
冰冷、沉重、帶著鐵腥味的恐懼終于徹底壓倒了一切！應小麥的尖叫聲終于沖破喉嚨的桎梏，帶著凄厲的變調，撕裂了“寄夢軒”內死寂的空氣！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