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花別……”他的呼喊聲在風雪中碎裂成片,卻始終得不到回應。
在千年椿樹凋零后,密布的烏云遮蔽天光,雪花如破碎的棉絮般傾瀉而下,將天地縫合為混沌的灰白空間,光線被壓縮至若有若無。
烏硯澤跪在雪地里,指節深深摳進凍土,仿佛要將這地面鑿穿。
他化形不過百年,卻已學會了用人類的姿態哭泣——眼淚墜落在雪上,凝成一顆顆暗紅色的冰珠,與胸前沾染的花別血漬同色。
三日前,花別還站在椿樹下教他調和陰陽兩極的術法,青衫拂過新雪,發梢綴著落花,語氣溫柔如春溪:“硯澤,玄武血脈與生俱來鎮邪之力,但你需記得,平衡之道在于‘藏’,而非‘殺’。”
那時的她不曾露出半分頹色,連指尖的裂紋都未讓他察覺。變故來得毫無征兆。
當兩極之力在穹頂爆發異光時,花別突然將他推向結界之外,自己卻被逆流吞噬。
烏硯澤只記得她化作萬千椿葉的瞬間,每一片都裹著刺目的金光,像是將畢生靈力燃盡的燭火。
他拼命沖回陣眼,卻只撈到一片沾血的衣角——那青衫素來潔凈,從不染塵,如今卻被他的淚浸得皺褶不堪。
風雪呼嘯著掠過空寂的山谷,烏硯澤的膝蓋早已麻木。他攥著衣角反復摩挲,仿佛這樣便能觸到花別殘留的溫度。
記憶忽然閃回拜師那日:初化人形的他笨拙地磕了三個響頭,花別笑著將椿樹枝雕成的簪子綴在他發間,說這是“師徒的信物”。
可如今信物丟了,連真相都成了謎——花別至死未言變故緣由,只在他耳畔留下一句模糊的“莫尋”。
突然,他注意到雪地中有異樣。師父消失的位置浮現出一圈暗紋,似龜甲又似葉脈,交織成晦澀的符咒。
烏硯澤顫抖著伸手觸碰,冰涼的紋路卻在他掌心滲出一滴溫熱——那是花別的血,在極寒中仍保有溫度。
符咒驟然亮了起來,映出一句斷續的殘影:“兩極之隙……藏于……”隨后便消散如霧。
烏硯澤猛然起身,鱗片般的發絲在風雪中狂舞。他意識到,花別的犧牲絕非偶然,而那句未完成的警示,或許指向更深的陰謀。
他握緊衣角,眸中燃起幽火:“師父,你等等我。”
遠處傳來一聲椿樹的虛響,仿佛有人在風中低語。烏硯澤抬頭望向天際,那里飄落一片泛著金光的雪花,與他記憶中的椿葉一模一樣。
“這是......我?”花別還未從震驚中回神,眼前又變換了場景。
烏硯澤沿著雪地中的符咒紋路前行,鱗片般的發絲在寒風中顫動。
每踏一步,冰層下便泛起微弱的金芒,如同有無數螢火蟲在凍土深處游弋。
他忽然想起花別曾提及“兩極裂隙”時總諱莫如深的神情,那時她總以指尖輕點他眉心,笑道:“有些真相,知曉了便成了枷鎖。”
如今枷鎖的鑰匙,或許就埋在這深處。
三日后,他抵達了北境盡頭的一座廢棄祭壇。石柱上斑駁的圖騰與符咒紋路驚人相似,中央凹陷處積著一洼暗紅血水——竟是花別的血,在極寒中仍未凍結。
烏硯澤跪地捧起血水,一滴滲入掌心時,劇痛如刀剜,視野驟然被金光吞沒。
幻境倒轉,時光溯回三百年。青衫女子立于祭壇之上,與烏硯澤記憶中花別的身影重疊,卻又更顯清冷孤傲。
她對面立著一尊虛影,雙目如熔巖流淌,正是裂隙的殘像。風雪在二者間凝結成靜止的冰棱,空氣里彌漫著窒息感。
“以椿族千年壽元為契,鎮兩極裂隙三百年。”殘像的聲音如地脈震顫,“若裂隙崩毀,你魂散靈滅,椿樹永枯。”
花別垂眸望著手中泛光的契約卷軸,指尖被靈力灼出焦痕:“代價……僅此?”
“自然。”虛影吐出冷笑,“但你需以血脈為鎖,永守此秘。若泄一字,契約反噬,焚你神識。”
她忽而輕笑,將卷軸按入心口:“好。我花別自愿承此枷。”
幻境驟滅,烏硯澤跌回現實,掌心血痕已化作一道焦黑的契約符。
他攥緊拳頭,齒縫間溢出冰碴般的低語:“三百年......她早知自己活不過今日。”
祭壇石壁上浮現新的幻象:花別在裂隙初現時獨守陣眼,靈力如燭火漸熄。她以術法抹去自己的白發,對趕來相助的烏硯澤謊稱“不過是小潰”;深夜蜷縮在椿樹下嘔血,卻將染紅的手帕埋入枯枝落葉中......
最后一幕,是她望著跪在雪地痛哭的烏硯澤,眼中淌下無聲的淚,嘴唇翕動,卻因契約禁言而無法道出真相。
“為什么......”烏硯澤仰天嘶吼,聲音撞碎冰崖,引來雪崩轟鳴。
裂隙的虛影在崩落的雪塵中一閃即逝,似在嘲笑他的遲悟。
他這才驚覺,花別教他“藏”而非“殺”,原是在為契約最后的時刻鋪墊——若他沖動復仇,靈力失控,裂隙將再無鎮守之人。
血水突然沸騰,幻化出花別最后的靈念。她仍身著那件青衫,衣角卻已被裂隙之力蝕出破洞:“硯澤,莫怨。兩極崩毀的禍根,早在契約簽訂前便埋下了。我死后,裂隙會假象愈合,實則暗流涌動。你需找到調平陰陽兩極之力,方能破局。”
靈念消散前,她指尖輕點虛空,“抱歉,師父沒保護好你。”
雪崩止息時,烏硯澤已握緊了手指。他望向祭壇深處——那里有一株枯椿的殘根,竟在契約血水的浸潤下,悄然萌發新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