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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頁指尖生花

第三章:笨拙的起點

門內的死寂像一塊浸透寒水的巨石,沉沉壓在李心心上,每一次心跳都帶著沉悶的回響。斜織的雨絲冰冷地抽打著他的臉頰,濡濕了他的頭發,浸透了他的外套,也徹底澆滅了他初來時那份近乎莽撞的熱情火焰,只余一縷嗆人的青煙。他攥著那塊被雨水和體溫浸透的殘荷繡片,在“素心繡坊”緊閉的黑漆木門前站了許久,像一個被遺棄在雨中的影子。直到巷子深處傳來賣豆腐腦的悠長吆喝聲,那帶著生活暖意的聲音才將他從難堪的僵立中驚醒,如同冷水潑面。

走嗎?

回到那個喧囂震耳、霓虹刺目卻靈魂空洞的都市牢籠?繼續在冰冷的電腦屏幕前,用鼠標和鍵盤一點點磨損掉自己對所謂“設計”最后一點殘存的、搖搖欲墜的熱情?

巷口飄來的食物香氣,混合著雨水清冽又略帶腥咸的氣息,頑固地鉆進他的鼻腔。李心低下頭,緩緩攤開汗濕的掌心。那塊殘荷繡片躺在濕漉漉的手帕里,被雨水反復浸潤后的絲線顏色顯得更深沉內斂,那半朵殘破的荷花,花瓣邊緣那細微的卷曲依然生動得驚心動魄,仿佛在無聲地訴說著某種源自生命本源的堅韌。指尖再次觸碰到那細膩溫潤的紋理,昨夜初見時那種直擊靈魂、幾乎令他顫栗的悸動,再次清晰地、洶涌地涌了上來,沖刷著冰冷的雨水帶來的寒意。

不。

一種強烈的不甘如同藤蔓般纏繞住心臟。那扇門里透出的徹骨冰冷和沉沉絕望,那佝僂沉重如同背負著整個暮色的背影,與指尖下這驚心動魄、蘊藏著無限生機的美麗形成了太過強烈、太過荒謬的反差。他想知道,這極致的美,為何會與那樣深重的暮氣共存?這門傳承千年的指尖技藝,它的靈魂,是否真的已經走到了油盡燈枯的懸崖邊?

一個念頭,在冰冷的雨水中,異常清晰地冒了出來,帶著破釜沉舟的決絕,也帶著一絲孤注一擲的悲壯:留下來。留下來,靠近它,弄懂它。哪怕……只是隔著那扇冰冷的門,遠遠地感受它的氣息,窺探它的真相。

接下來的兩天,李心像一只執拗而沉默的蝸牛,在古鎮迷宮般濕滑幽深的巷弄里穿梭尋覓。他不再執著于叩響那扇黑漆木門,那扇門后的拒絕像一道無形的冰墻。他需要的是一個支點,一個能落腳、又能“看”到那扇門、感知那方天地的角落。終于,在離“素心繡坊”隔了一條窄窄水道、斜對角的一處臨水吊腳樓上,他發現了一間空置的小屋。屋子極舊,木板墻壁飽經風霜,縫隙里透著濕冷的河風,臨水的那扇小窗糊著泛黃起皺的舊報紙,布滿蟲蛀的小洞。推開窗,帶著水腥氣的涼風立刻涌入,視野卻豁然開朗——正對著的,就是對岸那扇緊閉如鐵的黑漆木門,以及門楣上那塊字跡模糊、如同褪色記憶的“素心”木牌。租金便宜得近乎憐憫。

李心幾乎是毫不猶豫地租了下來,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小屋空空蕩蕩,只有一張吱呀作響、隨時可能散架的舊木床和一張缺了腿、用半塊青磚勉強墊著的方桌,桌面坑洼不平。他簡單掃去厚厚的積塵,把那個印著都市印記的行李箱塞到床底最深處,然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跑遍了鎮上僅存的幾家光線昏暗的雜貨鋪和散發著紙墨陳香的小文具店。

他買回的東西簡陋得近乎寒酸:一個最普通的、用兩片竹圈繃緊一小塊廉價白棉布的圓形小繡繃;一包最便宜、顏色混雜且毛糙的棉線;一板大小不一、針眼粗陋的縫衣針;一把生銹的小剪刀;還有一沓邊緣粗糙、吸水性極強的白紙和幾支禿頭鉛筆。

沒有老師,沒有教材,沒有指引。唯一的參照,是懷里那塊冰冷的殘荷繡片,和他自己那雙除了敲擊鍵盤、勾畫設計圖,從未真正觸碰過針線、笨拙得如同初生嬰孩般的手。

起點,笨拙得近乎可笑,帶著一種知其不可為而為之的悲涼底色。

李心坐在那張瘸腿的方桌前,借著窗外水光反射進來的微弱天光,小心翼翼地模仿著記憶中那塊殘荷上精妙的針法軌跡。他拿起一根中號針,學著穿線。棉線遠不如絲線柔滑,帶著毛刺,針眼又小,他瞇著眼,捻著線頭,笨拙地對了好幾次,線頭總是在針眼邊緣打滑。指尖被尖銳的針尖狠狠扎了一下,冒出一個細小的、殷紅的血珠,他渾不在意地甩甩手,在褲子上蹭掉血跡。

接著是劈絲。他隱約記得在某個紀錄片里聽人提過蘇繡要劈絲,以達到極致細膩,卻不知其意,更不知其法。看著手里那根粗硬的棉線,他嘗試著用指甲和指腹去捻開——棉線粗糙且毫無韌性,根本捻不開,反而被他粗魯的動作弄得起了毛、打了結,更加不堪使用。

“大概……不是這樣?”他困惑地嘀咕著,帶著一絲挫敗感放棄了這徒勞的嘗試,直接把一整根毛糙的棉線穿在針上。他屏住呼吸,學著殘荷花瓣的樣子,將針尖刺向緊繃的白棉布。

第一針下去,針尖穿透棉布,發出沉悶的“噗”的一聲輕響。他用力一拉,棉線在粗糙的布面上留下一條粗硬、歪扭、毫無美感的痕跡,像條丑陋僵死的蚯蚓。他皺緊眉頭,試圖模仿花瓣邊緣那精妙的卷曲弧度,手指卻僵硬得像不屬于自己,完全不聽使喚。針腳忽大忽小,忽緊忽松,繡出來的線條不是糾結成團就是松散如絮,別說花瓣的靈動神韻,連一個最基礎的、規則的圓弧都繡得歪七扭八,如同醉漢的涂鴉。

汗水很快浸濕了他的鬢角和后背,黏膩地貼著皮膚。他咬著下唇,幾乎要咬出血來,全神貫注地盯著針尖,手臂因為長時間的懸空和高度緊張而微微顫抖發酸。針尖一次又一次地笨拙刺入布面,也一次又一次地,不可避免地深深扎到捏著布面的左手手指上。指尖很快布滿了細密的、如同針氈般的紅點,有的地方甚至被反復刺破,滲出了細細的血絲,在白棉布上暈開淡淡的、帶著鐵銹味的粉紅印子,像無聲的控訴。

窗外水道里,搖櫓船吱吱呀呀地劃過,船娘清亮婉轉的吳儂軟語,唱著古老的調子,隨著水波飄進來。幾個放了學的孩子追逐打鬧著跑過對岸的石板路,濺起一片水花。其中一個眼尖,看到了吊腳樓敞開的窗戶里,李心那埋頭苦干、姿勢別扭的身影。

“快看!那個外地來的‘洋盤’在做啥子?”一個虎頭虎腦的男孩指著窗戶,大聲嚷嚷起來。

“繡花呢!大男人繡花,羞羞臉!沒出息!”另一個瘦高的孩子刮著臉皮,毫不掩飾地大聲嘲笑,尖利的聲音穿透了寧靜。

“哈哈,繡得像個鬼畫符!比我家阿婆納的鞋底還難看!”孩子們肆無忌憚的哄笑聲,像一把把燒紅的小針,毫不留情地扎進李心的耳朵,也扎在他的心上。

李心的臉頰瞬間火燒火燎,握著針的手猛地停在半空,指尖被針扎破的地方傳來一陣尖銳的刺痛,比剛才任何一次都要清晰。他下意識地想縮回手,藏起那塊被他糟蹋得慘不忍睹的棉布,甚至想立刻關上那扇暴露他狼狽的窗戶。但孩子們的嘲笑聲如同掠過水面的飛鳥,很快遠去,巷子里恢復了短暫的安靜,只剩下櫓聲欸乃和水波溫柔拍打岸壁的單調聲響。

羞恥感像無數細小的芒刺,密密匝匝地刺著他,讓他幾乎喘不過氣。他深吸一口氣,帶著水腥味的冷空氣涌入肺腑,非但沒有讓他退縮,反而激起了心底更深處一股執拗的反抗。他沒有放下針,反而更用力地攥緊了,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他重新低下頭,目光掠過自己布滿紅痕、滲著血絲的、微微顫抖的手指,落在旁邊那塊被他用手帕小心包裹著、如同圣物般供著的殘荷繡片上。昏暗中,那半朵荷花依然沉靜地綻放,針腳細密均勻如呼吸,色彩過渡自然如天工,每一根絲線都仿佛蘊藏著生命的律動,與他手下那團亂麻般、死氣沉沉的棉線形成了天堂與地獄般的鴻溝。

差距,如同天塹橫亙。但他眼中沒有氣餒,反而在那片嘲諷的灰燼里,燃起了一簇更執拗、更幽深的火苗,無聲地灼燒著。

第三天下午,纏綿多日的雨終于徹底停了。久違的陽光吝嗇地撕開鉛灰色的云層,灑下幾縷稀薄的光線,給濕漉漉、仿佛剛從水里撈出來的古鎮鍍上一層薄薄的金箔。李心正對著繡繃上那團勉強能看出是個扭曲“花瓣”輪廓、卻針腳歪斜如蚯蚓蠕動、線頭四處亂鉆的“作品”較勁,額頭布滿細密的汗珠,在陽光下閃著微光。左手食指又一次被不聽使喚的針尖狠狠扎中,刺入皮肉的銳痛讓他“嘶”地倒吸了一口涼氣,猛地縮回手。

就在這狼狽的瞬間,對岸那扇如同鐵鑄般緊閉的黑漆木門,毫無預兆地,“吱呀”一聲,緩緩打開了。

林素心走了出來。她手里提著一個沉甸甸、蓋著褪色舊藍布的竹籃,里面似乎裝著些雜物。她的臉色依舊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眼下濃重的青影在陽光下顯得更加分明,身形單薄得像一片隨時會被風吹走的枯葉。她似乎只是出來丟棄些無用的舊物,目光習慣性地、帶著一種近乎麻木的漠然,掃過自家門前濕漉漉的石板路。然后,像是被某種無形的力量牽引著,又或許是那扇敞開的窗戶太過顯眼,她的視線緩緩抬起,越過了窄窄的、反射著破碎陽光的水道,精準地落到了斜對面吊腳樓那扇敞開的窗戶里。

窗戶里,李心正捏著那根肇事的針,齜牙咧嘴地甩著被扎痛的手指,桌上攤著慘不忍睹的繡繃、亂成一團的各色棉線、還有幾張畫滿失敗草圖的皺巴巴白紙,整個場面狼狽又帶著一種近乎滑稽的專注,一覽無余地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被凍結了幾秒。巷子里的聲音似乎都消失了。

李心也猛地察覺到了那道來自對岸的目光,如同實質般落在他身上。他觸電般抬頭,猝不及防地,正好撞上林素心看過來的視線。

那目光,不再是前日門縫里的冰冷銳利和審視,也沒有絲毫的驚訝或好奇。那是一種深不見底的、近乎悲涼的淡漠,像在看一件與己無關、卻又透著一股無盡荒誕與徒勞的事物。那目光平靜地掃過他傷痕累累、布滿紅點的左手手指,掃過桌上那團亂糟糟、如同災難現場的棉線“杰作”,最終,停留在他年輕卻寫滿窘迫與執著的臉上。

沒有嘲笑,沒有憤怒,甚至沒有一絲最微小的波瀾。

那是一種徹底的、令人心寒的無視。一種對不自量力者、對門外漢笨拙掙扎的、徹底的否定。仿佛在無聲地宣告:看,這就是你滿腔熱血要學的東西?多么可笑而徒勞的掙扎,連一絲漣漪都激不起。

林素心什么也沒說。她只是極其平靜地、如同拂去一粒塵埃般移開了目光,仿佛剛才看到的只是一截朽木,一塊頑石,不值得多停留一秒。她提著那沉甸甸的竹籃,步履蹣跚地走向巷子深處那個專門堆放垃圾的石砌角落。動作干脆利落,沒有絲毫留戀,她掀開舊布,將籃子里的東西——幾塊蒙著厚厚灰塵、圖案早已模糊的舊繡片;一些干枯褪色、糾纏成團的零碎絲線;還有幾個早已變形破損、邊緣被摩挲得油亮的老式竹制小繃架——一股腦倒了下去。那些承載過無數針線歲月的舊物,無聲地跌落在垃圾堆里,濺起微塵。

做完這一切,她提著空籃,轉身往回走。自始至終,她的脖頸沒有再向吊腳樓的方向轉動一分,目光沒有再向那個窗口瞥過一眼。黑漆木門在她身后發出輕微而沉悶的“砰”聲,嚴絲合縫地關上,隔絕了門外吝嗇的陽光,也徹底隔絕了李心所有試圖解讀、試圖抓住一絲希望的目光。

李心僵立在窗邊,臉上因專注和窘迫泛起的紅潮如同潮水般迅速褪去,只剩下被那淡漠目光洞穿后的、紙一樣的蒼白。他低頭看著自己布滿針眼和血痕的手指,看著桌上那團丑陋得刺眼的棉線,一種巨大的、冰冷的挫敗感如同深秋的河水,瞬間將他從頭到腳淹沒。比起孩子們直白的嘲笑,林素心那無聲的、徹底的、如同看待塵埃般的漠視,才真正刺穿了他強撐的勇氣鎧甲,露出了里面脆弱不堪的血肉。

他頹然地松開手,那根沾著他血漬的針掉落在坑洼的桌面上,發出一聲輕微卻異常刺耳的“叮”聲。窗外那幾縷稀薄的陽光,似乎也在這一刻驟然失去了溫度,變得冰冷蒼白。

不知過了多久,當暮色如同稀釋的墨汁,開始四合,水巷漸漸被灰藍色的薄霧溫柔籠罩時,李心才如同從一場漫長的夢魘中掙脫,緩緩地站起身。他沒有去收拾桌上那片狼藉的“戰場”,而是拖著灌了鉛般沉重的腳步,走下了吊腳樓那吱呀作響、仿佛隨時會散架的木梯。

他穿過被暮色浸染的青石板路,走到對岸那個散發著淡淡腐味的石砌垃圾角落。林素心丟棄的那些東西,就散亂地堆在最上面,像被遺棄的舊夢。他蹲下身,像兩天前在雨巷中發現那塊殘荷繡片時一樣,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小心,撥開覆蓋的雜物。指尖觸碰到其中一個老舊的竹制小繃架。繃架邊緣已經被無數次的摩挲打磨得異常光滑油潤,竹身泛著深沉溫潤的暗紅色澤,如同凝固的琥珀,顯然是經年累月、無數個日夜的指尖溫度浸潤留下的痕跡。雖然邊緣破損了一角,但竹制的骨架依然透著堅韌的彈性。

李心的心,被這舊物上沉淀的厚重歲月感輕輕觸動了一下,一種難以言喻的酸澀涌上喉頭。他默默地,將那幾個被遺棄的舊繃架,還有幾塊尚算完整、只是蒙著厚厚灰塵的舊繡片,一一撿拾起來,用自己洗得發白的衣襟小心地兜著,仿佛捧著易碎的琉璃。

站起身時,他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素心繡坊”那扇緊閉的、在暮色中如同巨大而沉默的傷疤的黑漆木門。然后,他抱著那些被遺棄的、帶著歷史余溫的“破爛”,轉過身,一步一步,踏著越來越濃的暮色,走回了自己那間臨水的、同樣破舊卻亮著微弱燈火的小屋。

昏黃的光暈從糊著舊報紙的窗戶里透出,在水面上投下搖晃不定、如同心事般破碎的倒影。窗內,那個年輕的身影再次坐到了瘸腿的方桌前。他沒有碰那些新買的、被他繡得一團糟的棉線和白布,仿佛那是失敗的恥辱柱。而是拿起一個撿來的、邊緣破損的舊繃架,用袖子極其仔細、極其緩慢地擦去上面沉積的灰塵,露出竹料溫潤的本色。又拿起一塊蒙塵的舊繡片,湊到那盞光線昏黃的燈下,指尖帶著一種近乎探索的專注,沿著上面早已模糊不清、卻依稀可辨的針腳走向,極其緩慢、極其認真地,一點一點地摸索起來,試圖通過指尖的觸感,去捕捉那逝去的指尖靈魂留下的密碼。

燈光將他專注而沉默的側影,清晰地投在斑駁龜裂的墻壁上,像一個無聲的剪影,透著孤注一擲的倔強。窗外,是漸漸沉入無邊夜色的寂靜水巷,只有水波輕拍岸壁的聲音,如同亙古的嘆息。

之心知念 · 作家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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