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棠在周姐的化妝鏡前發現那盒胭脂時，鏡面上的水霧正好凝成她的輪廓。

胭脂盒是螺鈿的，邊角磕掉一小塊，露出底下的木胎，像塊結痂的傷口。盒蓋內側貼著張泛黃的便簽，鋼筆字被水汽暈得發藍：“第37次試色，終于像她毛衣上的晚霞紅”。

“周姐上周買了件磚紅色羊絨衫。”年輕警員的聲音從身后傳來，指紋粉在空氣中浮成細霧，“監控拍到她每天早上都對著這盒胭脂發呆，口紅在鏡面上畫的圈，和她最新章節里‘女主在玻璃上畫的年輪’直徑完全一致。”

蘇棠的指尖撫過便簽上的折痕。那道斜斜的折角，和她高中日記本里夾著的電影票折痕分毫不差。更詭異的是，便簽邊緣粘著的幾根頭發，發質檢測結果顯示，和她大學時留的及腰長發成分完全相同——包括燙染時殘留的氨含量。

電腦突然彈出周姐的寫作后臺，最近瀏覽記錄停留在“如何讓胭脂褪色”。下面附著張褪色實驗圖，第一排第三列的樣本編號是“2017.04.19”，正是她和林硯在咖啡館討論結局的日子。那天林硯打翻的拿鐵，在餐巾紙上暈開的奶漬，形狀和圖中褪色后的胭脂痕跡完美重疊。

“周姐的初稿里，女主用胭脂寫過求救信。”警員調出文檔修訂記錄，紅色刪除線下面的句子正在發光，“‘胭脂混著唾液寫在餐巾紙上，晾干后變成淺粉色，像沒說出口的話’。這段話被刪了七次，最后一次修改時間，和你那天離開咖啡館的時間只差三分鐘。”

蘇棠的喉結動了動。她突然想起那天離開時，餐巾紙被風吹到街角的梧桐樹下，當時夕陽正把樹冠染成胭脂色，樹影在地上晃出的紋路，和此刻螺鈿盒上的水波紋路完全一致。

病房門被推開時，林硯正舉著紫外線燈照胭脂盒。熒光下，盒底顯出串淡綠色的指紋，不是周姐的，也不是她的，而是和三年前出版社失竊案里，留在保險柜上的模糊指紋完全吻合。

“你奶奶的梳妝盒里，也有盒同款胭脂。”林硯的指甲敲在盒蓋磕掉的缺口上，聲音像咬碎冰糖，“1953年上海產的，當時要憑票供應。你媽媽說她弄丟了，其實是藏在樟木箱的棉絮里，去年整理舊物時，我看見棉絮上的胭脂印，和周姐鏡面上的口紅圈大小相同。”

蘇棠猛地轉身。樟木箱是上個月才打開的，棉絮里的胭脂印明明是她不小心蹭上去的，可林硯描述的位置，比她記憶里偏左兩厘米——那正是她昨天在周姐家飄窗縫里找到銀簪的位置。

電腦屏幕突然開始播放周姐的直播錄像。畫面里的周姐正在試色，刷子掃過顴骨的角度，和蘇棠對著鏡子涂口紅的姿勢分毫不差。“這種紅要配月光才好看。”周姐對著鏡頭笑，耳墜晃出的弧線，和蘇棠奶奶老照片里的珍珠耳墜擺動軌跡完全一致，“就像1987年那個晚上，我媽也是這樣對著月光涂胭脂。”

蘇棠的太陽穴突突直跳。1987年是她出生的前一年，奶奶總說那年春天的月光是粉色的，現在想來，那其實是胭脂混著晨露，在窗玻璃上留下的痕跡。去年她在老宅窗臺上發現的粉色結晶，化驗結果顯示就是胭脂成分，而結晶的排列形狀，和周姐小說里描寫的星座圖完全相同。

“周姐的父親，曾在上海化妝品廠工作。”林硯調出泛黃的工資單，上面的簽名筆跡，和蘇棠奶奶日記里夾著的信封落款一模一樣，“1990年他送過一盒螺鈿胭脂給客戶，客戶地址是你奶奶的單位，收件人寫的是‘蘇’。”

胭脂盒突然自己彈開，里面的胭脂塊裂成兩半，斷面露出細小的紙團。蘇棠用鑷子夾出來展開，上面是行用胭脂寫的小字：“當胭脂開始褪色，就該把它混著眼淚埋進梧桐樹下”。字跡在陽光下漸漸變淡，最后消失的位置，和她那天丟失的餐巾紙落點完全重合。

走廊傳來消防車的鳴笛聲，林硯突然按住她的手腕。脈搏跳動的頻率，和胭脂盒上螺鈿片反光的閃爍頻率相同，每分鐘七十次，正是周姐小說里“真相揭曉時的心跳”。

“你聞過燒胭脂的味道嗎？”林硯劃燃打火機，火苗舔舐著半塊胭脂，升起的青煙在空氣中扭出的形狀，像極了周姐小說里反復出現的“未寄出的信”的郵票圖案，“和你去年在老宅燒的那本日記，味道一模一樣。日記里夾著的干枯玫瑰，其實是用胭脂染過色的，花瓣邊緣的焦痕，和這半塊胭脂的燃燒痕跡完全吻合。”

蘇棠的眼前泛起紅霧。她想起燒日記時，灰燼被風吹到院角的月季叢里，當時有片花瓣粘在灰燼上，變成了深粉色，那顏色和周姐最后一次直播涂的口紅，色號都是Pantone18-1663TPX。

手機在這時震動，是陌生號碼發來的照片。畫面里是片剛翻過的泥土，土塊間露出點胭脂紅，定位顯示在咖啡館街角的梧桐樹下。拍攝時間是凌晨三點十七分，正是周姐小說里“秘密最容易發芽的時刻”。

“第37次試色，其實是在試你的生日。”林硯把紫外線燈照向蘇棠的左手，虎口處的皮膚在熒光下顯出淡淡的紅痕，形狀和胭脂盒底的指紋完全相同，“你以為周姐總問你喜歡什么顏色，是在討論劇情？她是在確認，你是不是還記得自己十歲那年，用奶奶的胭脂在墻上寫的‘救命’。”

消防車的鳴笛聲越來越近，蘇棠看著鏡面上自己的倒影，瞳孔里映出的胭脂盒正在旋轉，螺鈿片反射的光斑在天花板上拼出的形狀，是她和周姐、和奶奶年輕時一模一樣的眉骨輪廓。

林硯突然指向鏡面上的口紅圈：“你數數有多少圈？”

蘇棠數到第三十七圈時，鏡面上的水霧突然凝成字：“每圈都是等你的年輪”。字消失的瞬間，她聽見自己的聲音在笑，和周姐直播時的笑聲、和奶奶老照片里藏著的笑聲，完美重合。

“明天去梧桐樹下看看吧。”林硯把那半塊燒過的胭脂包進紙巾，“泥土里應該藏著三盒胭脂——你的，我的，還有本該屬于我們的那個結局。”

消防車停在樓下時，蘇棠發現胭脂盒的缺口處，卡著半片干枯的玫瑰花瓣。花瓣展開的角度，和她奶奶臨終前手指張開的角度完全相同，而花瓣上的紋路，正在慢慢顯露出周姐未寫完的最后一句話：

“所有褪色的東西，都在等一個愿意讓它重新顯色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