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鏡在解剖刀劃開第七片薔薇花瓣時,發(fā)現(xiàn)斷面滲出的不是汁液,而是細(xì)小的玻璃碴。
鑷子尖挑起那截半透明的花莖,在無影燈下能清晰看見內(nèi)部的紋路——不是植物維管束該有的螺旋狀,而是類似萬花筒的六邊形網(wǎng)格,每個格子里都嵌著枚微型鏡片,鏡片反射的光在載玻片上拼出“302”三個數(shù)字。
“蘇醫(yī)生,冷藏室的溫度又失控了。”護士小陳的聲音帶著電流雜音,從對講機里傳來,“第19號冰柜的鎖扣...自己彈開了,里面的標(biāo)本袋上,長了這個。”
監(jiān)控畫面出現(xiàn)在電腦屏幕時,蘇鏡的鑷子“當(dāng)啷”掉在托盤里。19號冰柜里存放的是上周從廢棄實驗室清理出的人體組織,此刻那些福爾馬林浸泡的標(biāo)本袋表面,正蔓延著銀白色的根須,根須頂端開著極小的薔薇花,花瓣薄如蟬翼,花蕊卻是枚完整的人類牙齒。
這是她接手302室改建的病理科后,第七天遇到怪事。
第一天,白大褂口袋里憑空多出半塊生銹的鏡子;第三天,所有病理切片的染色劑都變成了薔薇色;昨天深夜,她在值班室鏡子里看見自己的左胸位置,有朵薔薇花正在皮膚下游動,花瓣邊緣的刺劃破血管時,流出的血珠在鏡面上滾成了微型的冰柜模樣。
“蘇醫(yī)生?”小陳的臉出現(xiàn)在門口,口罩上方的眼睛里浮著血絲,“您看我手背上...”她擼起袖子,白皙的皮膚有片淡紅色印記,形狀像極了19號冰柜的鎖孔,“剛才整理標(biāo)本時突然發(fā)燙,現(xiàn)在還在隱隱作痛。”
蘇鏡的目光落在小陳的發(fā)尾——那里別著枚銀色發(fā)卡,造型是纏繞的薔薇藤,藤葉尖端閃著金屬冷光。她記得這個發(fā)卡,三天前在19號冰柜的夾層里見過個一模一樣的,當(dāng)時上面還纏著根銀白色的頭發(fā),發(fā)根處帶著小塊皮肉。
“把19號冰柜的標(biāo)本編號報給我。”蘇鏡按下對講機的錄音鍵,指尖觸到機身時,金屬表面突然映出張陌生女人的臉,眉眼和她有七分相似,左胸同樣有朵薔薇印記,只是那印記已經(jīng)完全顯色,像枚新鮮的紋身。
“編號990713,登記名稱是‘鏡像錨點殘留組織’。”小陳翻著記錄本念道,聲音突然頓住,“登記人簽名這里...是蘇醫(yī)生的名字?可這是二十年前的記錄啊。”
1999年7月13日。
蘇鏡的呼吸驟然停滯。這個日期刻在母親留給她的銀鐲內(nèi)側(cè),母親說這是她的生日,可她的身份證上明明寫著2000年3月。更詭異的是,銀鐲內(nèi)側(cè)的薔薇花紋里,總在陰雨天滲出紅色的水漬,水漬在紙巾上暈開后,會顯出“302”的輪廓。
電腦屏幕突然閃爍,監(jiān)控畫面切換成二十年前的302室。穿白大褂的女人正在給冰柜上鎖,側(cè)臉輪廓與蘇鏡如出一轍,她左胸的白大褂上別著枚薔薇胸針,胸針底座是面微型鏡子,鏡子里映出個小女孩的臉——梳著羊角辮,手腕上戴著同款銀鐲,正踮腳往冰柜里看。
“蘇醫(yī)生!”小陳的驚呼讓畫面瞬間中斷,“您的銀鐲...”
蘇鏡低頭,銀鐲上的薔薇花紋正在發(fā)燙,花瓣的尖端刺破皮膚,滲出血珠滴在載玻片上。那些之前從花莖里挑出的玻璃碴,突然在血珠里劇烈翻滾,最終凝結(jié)成枚完整的鏡片,鏡片里映出的不是實驗室,而是間擺滿鏡子的房間,每個鏡子里都有個穿白大褂的自己,左胸位置的薔薇印記顏色深淺不一。
“編號990713的標(biāo)本,是用活體組織培育的鏡像載體。”對講機里突然傳出陌生女人的聲音,與蘇鏡自己的聲線重疊,“當(dāng)年我把它藏在冰柜最底層,就是為了等你發(fā)現(xiàn)——畢竟,你是從鏡像里爬出來的那個。”
蘇鏡猛地拉開抽屜,里面放著上周清理時找到的母親遺物:本燙金封面的筆記本,最后一頁貼著張照片。照片里母親抱著襁褓中的嬰兒,背景是302室的窗臺,窗臺上的薔薇花叢里,插著面碎成兩半的鏡子,鏡子反射的光里,能看見個與嬰兒長得一樣的女嬰,正躺在標(biāo)本袋里。
“你以為19號冰柜里的是組織標(biāo)本?”女人的聲音從鏡子里傳來,蘇鏡轉(zhuǎn)身時,看見電腦屏幕的反光里,自己的左胸薔薇印記已經(jīng)完全顯色,“那是沒來得及爬出來的你。”
冰柜的警報聲突然尖銳響起。蘇鏡沖到冷藏室,19號冰柜的門正緩緩打開,福爾馬林的氣味里混著濃郁的薔薇香。標(biāo)本袋漂浮在淡紅色的液體里,袋內(nèi)的組織正在劇烈蠕動,最終蜷縮成嬰兒的形狀,皮膚表面浮現(xiàn)出與蘇鏡完全相同的銀鐲印記。
而袋口的標(biāo)簽上,除了編號和日期,還有行極細(xì)的字跡:“鏡像體7號,存活7天。”
“每個鏡像體只能活7天。”鏡子里的女人不知何時出現(xiàn)在身后,左胸的薔薇印記正在凋謝,“1999年的我把你從鏡子里抱出來時,你已經(jīng)是第7個成功存活的。前6個都死在第七天,死的時候,身上的薔薇會開滿整個冰柜。”
蘇鏡突然想起自己從小到大的怪病:每年生日前后都會昏迷七天,醒來后總能在枕邊發(fā)現(xiàn)新鮮的薔薇花瓣。母親總說這是過敏,卻在她十六歲那年,把銀鐲塞進她手里說:“第七天千萬別看鏡子,否則會看見本該死去的自己。”
此刻電腦屏幕上的監(jiān)控時間,正跳到00:00。第七天到了。
冷藏室的鏡子開始滲出薔薇色的液體,液體順著墻面流淌,在地面匯成小小的溪流。蘇鏡看見自己的倒影正在變得透明,而19號冰柜里的“鏡像體”正緩緩睜開眼睛,瞳孔里映著與她相同的銀鐲。
“你看,我們共用同一副記憶。”鏡中女人的手穿過鏡面,輕輕按在蘇鏡的左胸,那里的薔薇印記正在發(fā)燙,“母親把她的生命分給你七天,我把我的時間分給你七年,現(xiàn)在輪到你做選擇了——是讓鏡像體取代你活下去,還是把位置還給本該存在的人?”
冰柜里的嬰兒突然開始哭泣,哭聲像極了蘇鏡小時候的錄音。蘇鏡低頭看著自己的銀鐲,上面的薔薇花紋正在一片片剝落,露出底下“鏡像體7號”的刻字。她終于明白母親臨終前的話:“302室的鏡子從來不是監(jiān)獄,是母親們用生命搭的橋。”
當(dāng)?shù)谝豢|晨光透過窗戶照進冷藏室時,蘇鏡摘下銀鐲,輕輕放在19號冰柜的標(biāo)本袋上。銀鐲接觸到袋面的瞬間,發(fā)出細(xì)碎的裂紋聲,而她左胸的薔薇印記開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凋謝,花瓣落在地上,立刻化作鏡面的碎片。
“記住,別讓你的孩子再看見鏡子。”鏡中女人的身影逐漸消散,最后留在鏡面上的,是朵完整的薔薇花,“這是最后一代鏡像體了。”
小陳推門進來時,只看見蘇鏡站在冰柜前,手里捧著枚破碎的銀鐲。冷藏室的鏡子光潔如新,19號冰柜的門緊閉著,溫度顯示正常,只有空氣里還殘留著淡淡的薔薇香。
“蘇醫(yī)生,您的胸針真好看。”小陳指著蘇鏡的白大褂,那里別著枚新的薔薇胸針,底座的鏡子里映出兩個重疊的影子,“剛才監(jiān)控拍到您站在鏡子前,胸針的光特別亮呢。”
蘇鏡低頭看著胸針,鏡面里的自己左胸位置,薔薇印記正在重新顯色,只是這次的花瓣數(shù)量,比昨天多了一片。她摸了摸口袋,里面不知何時多了半塊生銹的鏡子,鏡背刻著的“鏡”字,正滲出鮮紅的液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