蘅蕪知道事情已經(jīng)成了定局,藺紹知道表姑娘為人,不可能再讓她回去當(dāng)值了。
“多謝大人。”她緊跟著磕頭謝禮。
藺紹垂眸看她,眸中情緒復(fù)雜難辨,卻是沒頭沒腦問了一句:“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名喚蘅蕪……”蘅蕪強撐著回答。
卻不想,這具身子實在太過嬌弱,連日來被磋磨,再加上剛剛鬧了一場,已經(jīng)是強弩之末。
如今精神放松下來,說完這句話,卻是再也支撐不住,兩眼一翻暈了過去。
藺紹在她說出自己的名字時,眼神就狠狠震顫了一下,身側(cè)的手也下意識握緊。
最后終究是存了幾分不忍,彎腰將人打橫抱起,轉(zhuǎn)頭對隨從錦奎吩咐:“去傳個大夫來!”說完便帶著人匆匆離開。
解如意兩眼陰狠看著他們離開,嫉妒的火焰在胸腔中燃燒,恨不得立刻沖上去撕了藺紹懷里的人。
最后她連被拖走的桃紅也沒顧,怒氣沖沖走了。
蘅蕪這具身體實在是太弱了,她這一病,便昏睡了三天。再次醒來,她只覺得渾身都痛,一張蒼白的小臉皺成一團(tuán)。
“姑娘可算是醒了。”一個梳著雙丫髻的圓臉小丫頭端了杯水喂到她嘴邊。
清涼的茶水入喉,嗓子那種灼燒般的痛感終于舒緩了一些。
她看著小丫頭,眼底浮現(xiàn)出幾分好奇。
那活該倒也爽利,率先介紹道:“我叫團(tuán)圓,是在大人院里做灑掃雜活兒的,姑娘被大人親點到書房里伺候,與我同住一屋。”
原是如此,蘅蕪見團(tuán)圓眉眼坦率,便多了幾分好感,真心致謝:“多謝你這幾日照顧我。”
團(tuán)圓又倒了杯涼茶給她,笑瞇瞇道:“說起來,這也是大人吩咐的,說姑娘你身子不好,又受了磋磨,讓我年紀(jì)大多擔(dān)待照顧你一些。”
她眉眼間都是喜色:“姑娘可真是好運氣,大人素日里沉默寡言又嚴(yán)肅,與我們這些人一年也說不上幾句話,卻獨獨對姑娘這般上心,還特意調(diào)撥了姑娘去書房伺候,要知道,以前書房重地,我們別說是去里面伺候,就是靠近也是不行的。”
“是嗎?”蘅蕪捧著茶水,微微出神。
她總覺得藺紹看她的眼神怪怪的,像是在透過她,看另一個人。
不過如今終于能接近他了,總是個好消息。
下一步就是取得他的信任,利用他這個權(quán)臣,重新在朝中攪弄風(fēng)云,把渣男賤女拉下馬。
蘅蕪垂下眸,將冰涼茶水一飲而盡。
待身子好起來,蘅蕪也開始到書房伺候。
藺紹是個一絲不茍的人,書房里一應(yīng)擺設(shè)都極為規(guī)整,陳設(shè)簡單,一板一眼與他本人極為契合。
蘅蕪如今才剛剛接觸到書房,不敢亂看,只是每日照常灑掃收拾,泡茶研磨,除此之外,藺紹便很少讓她靠近書房。
藺紹平素公務(wù)繁重,一心為公,總是行色匆匆,有時候忙起來,便忘了自己這位小丫鬟。
這日下了雨,藺紹一身風(fēng)塵仆仆從外面回來,解了蓑衣遞給迎上來的小廝,大步流星往書房去。
他眉眼間染著幾分戾氣,明顯心情不佳。
今日宮里傳來消息,杜皇貴妃的死很有些蹊蹺,這里面似乎還有皇帝新寵賢德妃的手筆。
他帶著九卿衙門的堂官聯(lián)名上疏,要求皇上徹查此事,卻被皇帝駁回,言明貴妃已經(jīng)入土為安,逝者安息,不要再生波瀾。
為此藺紹心中很是不平靜。
正巧蘅蕪閑來無事,站在書房外面不遠(yuǎn)處的廊下,看著天青色的雨幕微微出神。
少女仙姿玉立,柔靜嫻雅中又透著一股子卓然獨立的氣韻,翩然背影與記憶里的人影逐漸重合。
藺紹心神搖蕩,深眸中迸射出前所未有的光彩來,他快走幾步,這位素日里冷峻肅然的丞相大人,最后幾乎是小跑到了蘅蕪身后,顫抖的手幾次抬起落下。
蘅蕪似有所感,她回過頭,看見藺紹,男人清雋的臉上還帶著幾分從外面帶回來的冰涼水氣,目光卻是直勾勾盯著她。
她略有些詫異,忙欠身行禮:“大人。”
藺紹眼底的光明顯逐漸暗淡下去,他盯著蘅蕪怔怔失神。
這是一張全然陌生的臉,那雙眸子卻又極像她。
可終究不是她。
他骨節(jié)分明的手倏然攥緊,退后兩步,很快收斂神色,恢復(fù)了以往的沉穩(wěn)冷靜。
“泡一壺茶來……就用金芽雪龍茶。”他倏地沒頭沒腦吩咐這么一句,便進(jìn)了書房。
蘅蕪不做他想,恭敬應(yīng)是。
這金芽雪龍茶原是皇家御貢的茶,每年取自清明前后的嫩芽,因為用料做工極為考究,拋去其中的損耗,每年產(chǎn)量不過幾十斤,盡數(shù)上交宮中。
而藺紹府里這一盒,乃是杜皇貴妃在世時賞給他的。
二人都是極為出色的政治家,平日里雖然明爭暗斗不少,卻也有幾分惺惺相惜,那日杜皇貴妃難得來了興致邀他下棋,他贏了后,貴妃便把這罐茶送給了他。
平日里這茶都是他珍藏著的,只有興致來了,才親手泡上一壺。
藺紹坐在紫檀木太師椅上,盯著泡茶的蘅蕪出神。
她潷掉茶乳,將淺綠色的茶湯倒進(jìn)白瓷蓋碗里,用托盤盛上,放在藺紹的手邊。
然后便低眉斂目要退出去。
藺紹卻叫住她。
他抬起瓷杯,細(xì)細(xì)品了一口,深眸出現(xiàn)短暫的迷茫,又很快被他收斂。
將茶杯放在桌上,他的眉眼舒展開,這才問道:“這金芽雪龍乃是宮中貢品,普通人接觸不得,你如何會其中沖泡的要法?”
而且這味道,竟與他在杜皇貴妃宮中喝到的一模一樣。
蘅蕪心中暗驚,自己倒是大意了,忙垂眼回話:“回大人的話,奴婢幼時曾跟著鄉(xiāng)野夫子學(xué)過兩年字,平日里喜歡看些雜書,這法子是從書里看來的。”
“是嗎?”藺紹抬眼打量著她,鋒利的目光像是要將人看穿。
蘅蕪穩(wěn)住心神,目光坦然,盡量讓自己不要露出破綻。
不過好在對方也沒有在這事兒上糾纏,反而問了一句:“你上次說,你叫蘅蕪?是那兩個字?”
蘅蕪便道:“是蘅蕪夢冷惜分襟,橘浦餉愁深的蘅蕪。”
藺紹眸光微頓,緊緊凝視著她,目光越發(fā)晦暗莫測。
他沉沉開口:“你可知,前不久才薨逝的杜皇貴妃的字,便與你這蘅蕪,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