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幕如簾,將演武場與外界隔絕成兩個世界。沈硯之攥著蕭榆手腕的力道,隨著那沓被雨水洇濕的紙條,在心底越收越緊。
“阿硯,你……”
蕭榆仰頭望他,發梢滴落的水珠順著臉頰滑下,分不清是雨還是她眼里的潮意。
沈硯之猛地回神,松開手后退半步,垂在身側的手卻仍在微微發顫:“公主,臣……”
他喉間像塞了團浸滿雨的棉絮,那些在邊關見過的血腥、在史館查到的隱秘,此刻如潮水般涌來,卻只能化作一聲低嘆,“雨大了,臣送您回昭陽殿。”
回宮的宮道上,兩人共撐一把油紙傘,傘骨被風吹得咯吱作響。
蕭榆的鵝黃裙角沾了泥點,沈硯之的青衫也被雨水打濕大半,可誰都沒心思在意這些。
路過太液池時,水面被雨砸出萬千漣漪,映得沈硯之的臉忽明忽暗。
蕭榆望著那漣漪,想起幼時在聽竹苑,兩人也曾共撐一把傘,躲在石榴樹下看雨。那時的雨是甜的,混著蜜餞香,可如今的雨,卻帶著化不開的咸澀。
“阿硯,”她輕聲開口,“你在邊關,真的沒遇見過危險嗎?”
沈硯之望著池面,聲音低得像自言自語:“北境的雪夜,狼群圍著營帳打轉;敵軍的箭雨里,單騎闖營時,每一步都可能是最后一步……”
他頓了頓,側頭看向她,“可這些,都不及在宮里,怕牽連你時的萬分之一心驚。”
蕭榆的心跳漏了一拍,油紙傘的陰影里,她看不清他的神情,卻能感受到他話語里的滾燙。
那些她以為的“尋常”,原來都藏著他拼盡全力的守護。
回到昭陽殿,汀蘭忙著拿帕子給兩人擦水,蕭榆卻盯著案上那本未看完的《江南漕運志》發呆。
沈硯之站在殿角,看著她纖瘦的背影,袖中被雨水泡爛的紙條已辨不清字跡,可“軍糧”“三公主”幾個字,卻像烙鐵般印在他心口。
待沈硯之告辭,蕭榆獨坐案前,指尖摩挲著《江南漕運志》的泛黃書頁。
她想起蘇婉姨說的“魏家不是鐵板一塊”,想起魏明宇遞賬冊時的猶豫,更想起沈硯之在演武場那句“知道得越少越好”——這里面,到底藏著多少她不知道的事?
窗外的雨還在下,蕭榆取出那支石榴花簪,輕輕插在發間。
銅鏡里,簪子上的紅寶石與腕間紅豆手鏈相襯,映得她眸底發亮。她忽然起身,取了傘往坤寧宮去——有些事,她得去問蘇姨,哪怕會讓自己陷入危險。
坤寧宮的偏殿里,蘇婉正就著燭火看賬冊,見蕭榆渾身濕透地進來,忙讓人取干衣:“怎么這時候過來,也不帶個避雨的?”
蕭榆換了身月白宮裝,坐在蘇婉對面,將演武場的事與沈硯之的異常,細細說了一遍。
蘇婉捏著賬冊的手猛地收緊,燭火在她眼底投下深幽的影:“榆兒,你可知,你父皇當年能坐穩皇位,靠的不僅是朝堂制衡,還有邊關的一場‘假敗’?”
蕭榆一愣:“假敗?”
“二十年前,北狄犯境,你父皇故意讓魏嚴的兄長魏烈帶兵,佯裝不敵,放北狄深入。”
蘇婉的指尖劃過賬冊上的“軍糧損耗”批注,“實則在后方設伏,一戰定乾坤。可那一戰,軍糧卻‘莫名’損耗三成,戰后追查,只說是運輸途中被劫,不了了之。”
她抬眸看向蕭榆,目光如炬:“這些年,我查過無數次,都被魏家以‘邊關涉密’壓下。如今魏明宇遞來的賬冊,還有沈硯之在邊關的經歷,怕是要把這陳年舊賬,重新翻出來。”
蕭榆聽得心驚,想起沈硯之在演武場的沉默,想起魏嚴威脅的紙條,終于明白他為何那般沉重。“那阿硯他……”
“他在邊關,定是發現了軍糧舊賬的端倪,”蘇婉輕嘆,“魏家不會讓他活著把秘密帶回來,所以派他去最危險的北境,想借北狄之手除他。可他命大,不僅回來了,還進了翰林院,成了能接觸到核心舊檔的編修。”
蕭榆的指甲掐進掌心:“那魏家現在,是想滅口?”
“滅口是其一,”蘇婉目光掃過窗外雨幕,“其二,是想借這事,把水攪渾,讓你父皇顧及舊情與魏家兵權,不敢深究。更甚者,若能牽連到謝家、沈家,他們便能趁機打壓異己,穩固魏家在朝中的地位。”
“那我們該怎么辦?”蕭榆攥緊帕子,“不能讓阿硯被他們害了,也不能讓這舊賬石沉大海,讓那些克扣軍糧的人逍遙法外!”
蘇婉望著她眼底的光,仿佛看到了年輕時的自己,抬手撫了撫她的發:“榆兒,你長大了。”她取出一份密折,“這是這些年我暗中查訪的證據,明日你找機會,把它和魏明宇的賬冊,一起遞給你父皇。至于沈硯之……”
她眸底閃過一絲決然:“我會讓你大哥安排,送他離宮暫避。這宮里的風雨,該我們這些大人來擋,你只需……護住自己的真心。”
蕭榆接過密折,指尖發顫。
窗外的雨不知何時小了,檐角滴落的水珠,像在為這場即將到來的風暴,敲響前奏。
*
次日清晨,蕭榆懷揣密折與賬冊,借著給皇帝請安的由頭,往御書房去。
宮道上的青石板還泛著潮氣,她的心跳卻比往日快了數倍,仿佛每一步都踏在命運的弦上。
御書房外,總管太監見她來,忙躬身行禮:“公主稍候,陛下剛與大皇子議完事,正歇著茶呢。”
蕭榆候在廊下,透過窗紙,隱約聽見皇帝與蕭瑾和的談話:“……魏明宇遞的賬冊,你怎么看?”
“兒臣以為,魏明宇此舉,或是想擺脫魏家控制,為自己尋條正路。”蕭瑾和的聲音沉穩,“但軍糧舊賬牽涉太廣,需謹慎追查,莫讓有心人設局。”
皇帝沉吟片刻:“你安排人,盯著魏家的動靜,尤其是魏嚴的禁軍大營。”
“兒臣遵旨。”
蕭榆聽得心焦,正想進去,卻見魏明宇身著朝服,匆匆往御書房來
她心下一驚,忙將密折與賬冊藏進袖中,面上強裝鎮定。
魏明宇見了她,拱手行禮:“公主也在。”他目光掃過她微顫的指尖,眸底閃過一絲異色,“臣有緊要賬冊需呈陛下,不知公主……”
“我也是來給父皇請安的。”
蕭榆打斷他,搶先一步進了御書房,“父皇,兒臣有事啟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