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這里了。”楊上下打量著面前的鐵門。
生銹、蒼老、爬滿植物;水漬、青苔、報廢的機器。
楊突然行動起來,踏上機器的外殼,又在半空中輕點了一下,他的外套被風吹得鼓起,像一只輕巧的鳥,最后躍上了鐵門。
“我從沒見過這里。”我抬起頭看楊,陽光刺得我不得不瞇起眼睛,模模糊糊的影子在鐵門上晃悠。
白樺從我身后走過來,她隨手把煙頭扔在地上,用腳碾了碾,我聞到了她身上散不去的煙草氣,她斜著眼看我,淺紫色的瞳孔帶著笑意:“因為你每天都宅在家里。”
“嘿,先別說那個!”楊站在鐵門上朝我們招手,外套迎風飛起,像是電視劇里的男主演,他咧開一個笑來,一整個陽光開朗大男孩,“怎么樣?我?guī)洸粠洠俊?/p>
白樺不為所動,她走過去,推了推鐵門,爬山虎干枯的枝干只是呻吟了一下,就斷開了,淺棕色的枝干在風中凌亂,伴隨著“嘎吱”一聲,未上鎖的小門緩緩打開了。
白樺的嘴角抽動了一下,她俊美的臉上出現(xiàn)了一絲波瀾,像是在強忍笑意:“帥是很帥,就是有點,”她輕輕點了點自己的太陽穴,“弱智。”說完這個詞,白樺終于繃不住露出一個笑來。
楊從鐵門上翻下來,他穩(wěn)穩(wěn)地落在地上,抬起右手裝模作樣地做出一個整理發(fā)型的動作:“帥就行了,別的事你少管。”
我和白樺跨過鐵門,相繼走了進去。
這是一個化工廠,在應區(qū)域協(xié)調(diào)通告搬走之后,原址就荒廢了,再之后這里就成了東區(qū)的垃圾堆——這個空曠的區(qū)域堆滿了曾用來運輸化學藥劑的管道,不知道做什么用的生銹的機器和散發(fā)惡臭的垃圾。
我盯著一個正在流淌著惡心的黃色液體的管道,由衷地感嘆道:“真應該讓人來管管這里。”
“管管垃圾和惡臭?”楊挑了挑眉。
“進入任務區(qū)域之后就保持安靜!”白樺走近,在我們頭上各敲了一下,楊立馬不作聲了。
就在昨天,東部戰(zhàn)區(qū)特別行動隊接到一個群眾舉報,一位男士在這附近發(fā)現(xiàn)了【腐爛】的身影——要我說,東區(qū)的男士們真是閑著沒事干。
【腐爛】
身高三米及三米以上的人形生物,出沒于墓地和垃圾堆,周身布滿黑色粘液,粘液具有腐蝕性,群居。
【腐爛】會有目的性地靠攏并形成一個群體,群體中任一成員發(fā)現(xiàn)敵對生物時會發(fā)出警報聲,其群體成員將以中速接近敵對生物并進行攻擊。
進入【腐爛】的警報范圍內(nèi)時,會聞到腥甜腐爛的味道。
我正在思考,在隊伍最前端緩步行進著,突然聽到一陣細微的窸窸窣窣的聲音。
“停。”我聽見楊在我身后低聲說。
我停下,屏息凝神盯著那個方向。
眩暈、沉默、腥甜的氣息;我移動著步子,等著楊一聲令下轉(zhuǎn)身就跑。
近了、更近了、那是什么?什么——
從垃圾堆里鉆出一只三花貓。
三花貓的毛粘著黑色的粘液,粘液腐蝕出的傷口冒著白煙,它哀怨地發(fā)出叫聲,揚起一張骯臟的臉來,瞇成一條縫的左眼蒙著一層白翳——是一只可憐的、瞎了左眼的三花貓。
“……”我們?nèi)齻€面面相覷。
“去。”白樺跺了跺腳。
三花貓又輕輕地叫了一聲,鉆回垃圾堆了。
“你嚇著他了。”楊說。
“是嗎?”白樺瞇著眼睛,她看著楊,最終只吐出一句話,“它也嚇著我了。”
我聳了聳肩,繼續(xù)向前走,楊和白樺在我身后。
前進、前進、灰色的天空、高聳的大樓;腳步聲、腳步聲、水聲,靴子踏過水坑帶起飛濺的骯臟的水珠。
腳步聲——腳步聲——
等等。
凌亂的腳步聲突然消失了。
他們?nèi)ツ膬毫耍?/p>
我停下來。
沒有腳步聲,沒有催促聲,只有我的呼吸和心跳的聲音。
天空在旋轉(zhuǎn),一片高大的陰影投下來,腥甜的氣息更近了。
我忍不住回頭去看。
我回頭去看——【腐爛】沒有五官的臉上裂開一道口子,粘稠的、古怪的黑色粘液在它的身上緩緩流動,最后滴落在地上,腐蝕出一道道白煙,它低下頭尋找著我,然后發(fā)出尖銳的叫聲。
再然后,越來越多的【腐爛】湊了過來。
我暗罵一聲,拔腿就跑。
奔跑、奔跑——我順著垃圾留出來的空隙一路狂奔,血液直沖大腦,沖擊著耳膜,心臟在軀體中跳動,我移動著步子,躲避著【腐爛】身上掉下來的、黑色的粘液。
那只可憐的三花貓突然躥了出來,它憂傷地朝我喵喵叫,在原地轉(zhuǎn)了幾個圈,向著一個方向奔去了。
我心念一動、腳步一頓,突然福至心靈。
我追了過去。
我追著三花貓進了化工廠的大樓。
半掩的門,破碎的瓷磚和揚起的塵埃。
我小口喘息著,空氣中充斥著腐爛的味道,【腐爛】們不知為何停在了大樓的門口。
它們游蕩了一會兒,最終緩慢地離開了。
【腐爛】們沒有深追,只有一個原因——大樓里有更可怕的、讓它們恐懼的東西。
會是什么呢?我瞇著眼睛四處打量。
那只可憐的三花貓已經(jīng)不見了,我站在廢棄的機器中間,不停地張望著。
什么也沒有——一排排的廢棄的機器蒙著灰,大部分還保留著工作時的狀態(tài),機器邊上是凌亂的化學試劑和瓶瓶罐罐,像是工人們來不及收拾妥當就集體撤離了——我看到了最遠處的一塊黑板上貼著的地形圖:進出口……逃生通道……廠長室……我在生產(chǎn)車間。
“嗞啦——”我的耳機突然傳出刺耳的電流聲,我皺著眉把它摘了下來。
“呼叫東部戰(zhàn)區(qū)特別行動隊隊員拾伍,任務更新,你只需要前往廠長室把員工檔案帶出來就算完成任務,我正在向總部申請支援。”楊的聲音突兀地從耳機里傳來。
我知道情況不妙,任務更新從沒有越更越簡單的,有什么我未知的、更恐怖的東西——也許在進出口,也許在廠長室,總之就在這棟大樓里,就在大樓里等著我。
我忍了又忍,還是沒忍住罵了一句有病,但是單向耳機并沒有把我的憤怒傳給楊,他又重復了一遍就結(jié)束了通話。
我把耳機揣進兜里,向著二樓的廠長室而去了。
廠長室的門鎖著,鑰匙不知去向。
我上下打量了一下門,思考了一下在偌大的大樓里找到一把關鍵的小鑰匙的可能性,最終決定暴力拆鎖。
我一腳踹在門上,合頁帶著銹跡,只稍微堅持了一下就開始搖搖欲墜了,我就這么踹開了門。
墻上的營業(yè)執(zhí)照、錦旗和獎狀布滿了灰塵;靠邊的柜門都插著插銷,大部分都生了銹。
而寫著員工檔案的一個文件檔案袋端端正正地放在廠長的桌子上,一塵不染,和我一路上看到的景象格格不入,干凈得令人生疑。
我沒敢動這個文件檔案袋,打開了邊上的柜子,里面什么也沒有,蜘蛛在里面結(jié)著網(wǎng)。
我打開了西區(qū)研發(fā)的能量探測儀。
未知的能量是一個幾乎和我重合在一起的閃爍的紅點。
真是天要亡我。我兩眼一黑。
我強裝鎮(zhèn)定地走上前去,對著桌上的檔案認真地左顧右盼了一下,沒發(fā)現(xiàn)什么奇怪的異想體,這才拿起了檔案。
強烈的被注視感突如其來的出現(xiàn)了,我頭疼得厲害,與此同時,一陣裹挾著腥甜的風撞開了房門。
我的大腦變得混沌,意識開始模糊,我不得不用力地搖晃我的腦袋,跌跌撞撞地跑出門去。
我又開始狂奔了。
風聲、急促的呼吸聲、風聲、驚懼、恐慌,什么東西離我越來越近,有點像【腐爛】——真的是【腐爛】嗎?
救命,我簡直無法呼吸!
就在這時,希望的光就照在我的身上,命運女神向我伸出雙手。
伴隨著電梯“叮——”的一聲,黃色的溫暖的光灑下來——電梯!
我的心中一陣狂喜,邁步向那邊沖去。
一步、兩步;近了、更近了——
我的大腦從來沒有像現(xiàn)在一樣混亂,但我還是停了下來。
腥甜的氣息在催促我逃命,我……我在思考,我甚至聽得到大腦運轉(zhuǎn)的聲音,我在想……電梯?
電梯電梯電梯電梯電梯電梯電梯電梯梯梯梯梯梯梯梯梯……電?電?
廢棄的化工廠里有……電?
我的大腦瘋狂轉(zhuǎn)動,我停下來,迷茫地四處張望。
光鮮亮麗的墻面正在龜裂,電梯……電梯……電梯井靜靜地立在那里,半截手骨不甘地抓著欄桿,它的主人在黑暗中長眠。
我后退了幾步,撞到了一個柔軟的東西,我控制不住地回頭……頭頭頭頭頭……一顆紅色的……球?
彩色的光斑就這么涌了上來,它們把我淹沒了。
窒息、恐懼、無助、憤怒,這些情緒一并涌出來,我在光斑中浮浮沉沉。
下一秒,我正站在鐵門前,冰冷的雨澆醒了我,我機械地把檔案抱在懷里,一抬頭,白樺正撐著傘在鐵門邊打電話。
“是,是……我知道……拾伍還沒出來……是……”她正在抽煙,煙頭明明滅滅。
“怎么樣了?”我走過去,“楊那邊怎么樣了?”
白樺扔了煙,指了指手機:“別管他,你怎么樣了?”
聽著楊在手機那頭的氣急敗壞,我終于放心地暈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