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的雨下得比預報里猛,我提前關了店,正蹲在后門收拾被水泡爛的紙箱,手機突然震了震。是周衍發來的消息:“電影七點開場,我在影院門口等你。”
指尖在屏幕上懸了半天,回了個“好”。起身時膝蓋磕到臺階,疼得我齜牙咧嘴——這毛病跟高三那年一樣,總愛走神,走路不看路。
那年在圖書館門口,我也是這樣磕到臺階,手里的書撒了一地,有人蹲下來幫我撿,指尖碰到我掉在地上的橡皮,捏了半天沒松開。
“草莓味的?”他當時問,聲音里帶著笑。
“嗯。”我搶過橡皮,紅了臉。
現在想想,那大概是我們第一次正經說話。
七點差十分到影院,周衍已經在門口站著了。他穿了件淺灰色連帽衫,手里捏著兩杯熱可可,看見我就把帶吸管的那杯遞過來:“怕你嫌燙。”
熱可可的溫度透過紙杯傳過來,燙得正好。高三那年過敏住院,校醫室的床頭柜上,也放著杯這樣的熱可可,杯壁上貼著張便簽:“別總喝涼的,對胃不好。”
當時我以為是趙曉冉放的,直到后來她跟我說:“那天周衍請假去醫院,回來時校服口袋里揣著張熱可可的收據。”
“在想什么?”周衍的聲音拉回我的思緒。
“沒什么。”我吸了口熱可可,甜得有點發膩,“這電影你看過?”
“嗯,高三那年看的,在學校禮堂。”他看著檢票口,“那時候你坐第三排,總回頭看……”
“看什么?”
“看我。”他轉過頭,眼睛在燈光下亮得驚人,“我坐在最后一排,你回頭了七次。”
我的臉騰地紅了,確實有這事。那天禮堂里太悶,我總覺得有人在看我,回頭了好幾次,只看到黑壓壓的人頭,和最后一排某個亮著的手機屏幕——現在想來,大概是他在偷拍我。
電影開場后,黑暗里能聽見他的呼吸聲,均勻得像節拍器。放到火箭隊贏球的片段時,他忽然說:“當年你在黑板上畫這個,畫了整整一節課。”
“你怎么知道?”
“我在對面教學樓,看了你一節課。”他的聲音壓得很低,帶著點笑意,“老班以為我在背書,其實我在數你畫錯了幾個地方。”
我往他那邊靠了靠,肩膀碰到他的胳膊。他沒躲,反而往我這邊挪了挪,連帽衫上的皂角香混著熱可可的甜,像團棉花,把我裹得暖暖的。
電影散場時雨還沒停。我們沒打傘,沿著街邊慢慢走,水花濺在褲腳上,涼絲絲的。
“高三畢業那天,你為什么沒去車站?”他突然問,聲音被雨聲打濕了,有點悶。
“我去了。”我踢著路邊的石子,“但我看到你跟李曼走了。”
“我沒跟她走。”他停下腳步,轉過身看著我,雨水順著他的額發往下滴,“她那天拉著我,說你在跟別的男生表白,我信了。”
“我沒有。”
“我知道。”他笑了笑,伸手想幫我把粘在臉上的頭發捋開,手伸到一半又縮了回去,“后來趙鵬告訴我,李曼是故意的,她怕我們在一起。”
“你怎么不早點告訴我?”
“怕你覺得我找借口。”他低頭看著腳下的水洼,里面映著我們的影子,靠得很近,“也怕你早就忘了。”
我怎么會忘。
高三那年的平安夜,我在儲物柜里發現了個蘋果,上面用馬克筆寫著“平安”,字跡和他現在的一模一樣。
那年的運動會,我跑八百米摔了跤,有人在終點線等著,手里捏著瓶碘伏,卻在我看過去時,假裝跟別人說話。
還有那次過敏,我在課桌里發現了盒過敏藥,說明書上用熒光筆標著“每日三次,飯后吃”。
這些藏在細節里的溫柔,像散落在時光里的線索卡,我撿了十年,終于在今天,拼湊出了完整的答案。
走到巷口時,他忽然從口袋里摸出樣東西,塞進我手里。是個用透明膠帶纏了又纏的信封,邊角都磨圓了,上面沒寫名字,卻貼著枚火箭隊的貼紙。
“這是……”
“當年想給你的情書。”他的聲音有點抖,“被雨水泡過,字跡可能看不清了。”
我捏著信封,硬紙板的質感透過指尖傳來,像捏著他十年前的心跳。雨還在下,我卻突然不想等了,拆開膠帶時,他伸手想攔:“別在雨里看,回去……”
“我想現在看。”
信封里的信紙已經皺得不成樣子,墨跡暈開了大半,只能看清零星幾個字:
“……操場第三排……”
“……我喜歡你……”
“……周衍……”
最后那兩個字,寫得又大又用力,筆尖幾乎要把紙戳破。
我抬起頭,周衍的眼睛在雨里亮得像星星。他張了張嘴,想說什么,卻被我抱住了。
“周衍,”我把臉埋在他的連帽衫里,聞著那股熟悉的皂角香,“我也喜歡你。”
“從高三那年,你幫我撿橡皮開始。”
“從你爬圍墻摔斷手腕開始。”
“從你在電影院最后一排,看了我七次開始。”
雨還在下,他的手慢慢環住我的背,越收越緊,像是要把這十年的錯過,都揉進懷里。
巷口的路燈照著我們的影子,緊緊貼在一起,像兩張被雨水泡軟的線索卡,終于拼回了完整的形狀。
我忽然想起劇本里那句沒寫進去的結局:
“有些情書,就算被丟進垃圾桶,被雨水泡爛,也總會在十年后的某個雨夜,長出勇氣,走到該去的地方。”
而我的那封,終于走到了他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