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車路經(jīng)紫門城時因軌道積石被迫放緩,在車外人眼中,火車是一條能夠填飽饑餓肚皮的肉腸,只見一張張貪婪的臉皮逐漸粘黏于窗,車內(nèi)眾人祈禱著周遭景色能再次變化,海棠把頭埋進宋青腹部不斷發(fā)抖,直到車門被血肉硬生生剝開一道縫,人群帶著異味擠入車廂,他們見著皮就吃,撞著物便敲,二人抱蹲桌下,直到人群散去。
等海棠睜眼時車上已然沒了活物,她覺著能幸免于難是因上天眷顧,二人躡著手腳下車,發(fā)現(xiàn)正置身于荒野,天色漸暗,宋青背著她穿過叢林離去。
回頭望去,卡住車軌的再不是那硬物。
宋青望著前方愈來愈近的燈火加快了腳步,不時從他身后傳來沙啞聲音
“你們有吃的嘛!”
女孩面黃肌瘦,穿著身大人式的骯臟袍服,手里端著個破碗,喘著大氣哆嗦著把二人叫停。
見宋青置若罔聞,海棠站下身來從衣兜里掏出碎銀。
女孩帶著一道熟悉的刺鼻臭味跑到二人身前開口道:
“我不要這些石頭,我要吃的,給我吃的?!?/p>
海棠又從宋青懷里掏出兩塊大餅,躬身說道:
“這些石頭可以換成吃的哦,姐姐這里還有兩個饃饃呢,你一并拿去吧?!?/p>
女孩一把奪過吃食,又直直望向宋青。
“沒有了,快去吧?!毖粤T他背過海棠轉(zhuǎn)身離去。
“城門早關(guān)了,你們?nèi)ツ???/p>
“關(guān)了?什么時候?”宋青問道,女孩早已溜煙沒影,海棠撐高眺望,其言屬實,二人呆愣原地不知所措。
宋青打破沉默:“我見著路上有幾戶人家,要不去問問能不能借宿一晚,等明早天亮咱們再做打算?!?/p>
海棠點頭,天氣嚴寒,荒郊野外不可落腳,回想到車中情景使她不安更甚。
二人折返走回,途中幾道急促腳步漸近,海棠側(cè)頭回望,只見三把鋤具已然朝后揮過。
宋青連忙徹步,同時施法將周圍定住,背著海棠拔腿就跑。
他知道這三人正是剛才的車外餓漢,自己的法力只能定住他人一時二刻,便急忙尋了條朝南小道一路狂奔,直到他感覺背部逐漸透進暖流。
“哥哥,這是哪,那些人呢?”等海棠反應(yīng)過來時宋青已經(jīng)背著她沖了幾里路程。
宋青未答,自顧自的跑著。
“好冷,剛才還沒這么冷呢?!?/p>
“冷就把我抱緊些。”
海棠聽話又多抱緊宋青幾分。
“奇怪,明明沒有下雨怎么老是聽到些嘩啦嘩啦的聲音?!?/p>
“你聽錯了海棠?!?/p>
“明明就有,不信你停下來聽聽?!焙L哪罅四笏吻嗟哪槕n心再道:“一會這雨下大了別又把你寒著了?!?/p>
“海棠,那不是雨,是,是從你背上撒出來的血...”
“嗯,啊???”
海棠扭頭朝后望去,血液正順著她的棉袍淋落在地
“難怪滴答滴答的...”
海棠覺得自己的眼皮愈來愈重,她沒想到死亡來得如此突然,幸福卻又如此短暫,她將頭側(cè)靠在宋青肩上靜靜地望著他的眉目感受著他的呼吸。
“還真是沒活夠呢。”
此刻海棠想到了自己的母親宋玉,想到了金懷玉及印象里和藹的爺爺,唯獨不敢去想她的愛人,她害怕了,害怕再也看不見他,害怕自己死后沒人去照顧他,在她看來宋青面對世界的樣子總是呆愣的,面對人心惡意總是無措的,小時候別人罵他冷血,說養(yǎng)他還不如養(yǎng)條狗,這些話讓她憤恨又心疼,她渴望著和宋青的未來,也祈禱著死后會有人代替自己保護好他。
“好想,好想去潭鎮(zhèn)看看呢,我想知道那里的花長什么樣,流著怎樣的水,那里的人壞不壞,你在那邊會不會吃不慣,還會不會有人欺負你...”宋海棠哽自語。
聞言宋青將她平放在一處草地,撫著她的額頭開口道:
“咱們一塊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海棠擠出微笑從懷中取出枚銀色手鐲,塞進宋青懷里。
“要是哥哥念我,就同它講,海棠會聽到的,一定會?!?/p>
“咱們還得去那成親呢,這事我一個人可辦不成?!?/p>
她的周圍布滿積雪雜草,雪花透過她的呼吸連同她短暫的生命一起逐漸融化著,她用力扯住手邊雜草,渴望眼前的愛人能在自己的眼睛里待久些,再待久些...
直到雙眼徹底模糊,她又開始想象著他的面龐,想象著在她腦海里過了無數(shù)遍的婚事。
此刻她身置花海,面照暖陽,見著遠方似有一人,她筆直跑去,身體也隨著跨步縮小,終于來到那人跟前,她仰著腦袋望向那人卻怎么也看不清,不時她便躺身花叢,任由陽光照拂。
“哇哦,好多花,哇哦,好暖和?!?/p>
她想著宋青也趕些死了跟她一塊來這,這可不比去什么潭鎮(zhèn)安逸多了。
“宋海棠!別詛咒你哥了!”
此刻那人影也蹲下身來望著海棠。
“你見到過其他人嗎?”
那人搖頭,正伸手指向海棠額頭。
海棠卻感覺離這人愈來愈遠,她疑惑大喊道:
“你去哪?”
四周景色驟變,海棠發(fā)現(xiàn)自己身靠在宋青懷中捏著他的手指。
“哪也不去”宋青開口回道。
“哥哥!”
“在呢?!?/p>
“真的是你,剛才真的嚇死我了,我說死了怎么這么暖和,原來是死在你懷里的,嘿嘿。”
言罷海棠張手欲抱,卻發(fā)現(xiàn)手中滿是黑血,又見宋青面無血色,比在平城那時更加嚴重。
“你怎么了?!”
海棠起身忙問,此時宋青背部仍不斷往地滲血,她連忙扒開宋青上衣,一排排撕骨斷肉的駭人模樣映入眼簾。
宋青笑道:“原來真的沒什么感覺。”
海棠大喊:“我問你怎么了??!”
宋青指著眼前門檻尷尬回答道:
“剛才進門的時候不小心被摔了一跤?!?/p>
“什么破門能摔成這樣!”海棠哭著抱怨,又扯下帖身絲布,撕扯成條圈繞其傷,卻發(fā)現(xiàn)怎么也堵不住流血。
“我沒事,別哭了海棠,我睡一會就好了。”
宋青翻身趴置于地,此番確是讓他傷筋動骨,不僅在于身體,多是魂魄法力的丟失,這是他第一次感到恐懼,沒一會便沉沉睡去。
她不知道宋青是怎么把自己拖到這破廟來的,也不知道周圍火光從何而起,她思量著自己的毫發(fā)無傷,欣慰著還保有呼吸的宋青,她立誓再不會讓其受到如此傷害,直到天色亮起她才搖晃的朝門外走去。
宋青鼻尖傳過藥香,側(cè)頭望去正是門外海棠熬藥,她滿臉黑灰握著扇葉不斷揮舞,再看大門,門檻早就被海棠拆的一干二凈,估摸著是被她當柴燒了去。
“哥?”
見宋青醒來海棠抹了抹臉手中動作又加快幾分。
“快好了,你等等哈?!?/p>
等宋青再次睜眼海棠正在其身后沾著藥反復(fù)涂抹著紗布。
“乖乖躺好,這藥神著呢,大夫說至多三次,你準個活蹦亂跳的?!?/p>
宋青點頭,灰頭土臉的海棠讓其不禁笑出了聲。
“你笑個棒槌哩。”海棠笑罵眼淚直流。
“沒見過會哭的棒槌。”
宋青言間朝海棠挑眉,又朝著傷口比出個贊許手勢,好似在說我厲害吧,這種傷都奈何不了我。
海棠上次見到這個手勢還是在宋府,又或是覺得宋青太過托大,海棠沒好氣的朝他揮了一掌,這兩口子好似無論面對任何難題永遠都是這般玩笑。
“疼疼疼!”
“你煩。”
宋青握住海棠帶有手鐲那只手搖晃著說道“這不還有你照顧我嗎?!?/p>
“你就賴著我?!?/p>
“喜歡高興,不行嗎?”
海棠反握其手另一只手撫于其面哽咽著說道:
“我真的害怕你醒不過來。”
“都說了我是神仙,沒那么容易死的,你就放心吧?!?/p>
“棒槌神仙,好在城門是打開了,不然真找不到肉來給你這個神仙吃?!焙L某槭洲D(zhuǎn)身哭聲更甚,她哭的大概是其詭異的恢復(fù)速度。
“好好好,棒槌神仙棒槌神仙。”宋青連忙安慰。
“如果真有神仙哪還有那么多無家可歸的人,哪有那么多吃不起飯的人,怎么會有這么多死人,你不會是神仙的,你只能是我的丈夫,只是身體比其他人要好些罷?!?/p>
宋青大驚失色。
之后二人在寺廟里歇息了幾天,此間宋青只能艱難走道,一直由海棠照顧著他,海棠喜歡這樣的日子,平平淡淡的只有他們兩人而已。
“宋青!那是我用來盛水的桶子,你拿來當尿壺,我要宰了你!“海棠拿著一大塊木柴搖晃著朝宋青殺去。
“我不知道,尋思這荒郊野嶺的上哪撒不是撒,夫人怎么還有雅興買個尿壺哈哈?!彼吻嘁蝗骋还盏亩阒?。
后二人又依偎在廟宇門前。
“哥哥,你說潭鎮(zhèn)的日出會不會比這里好看?!?/p>
“一定會比這里的好看得多?!彼吻辔罩鴳阎杏衽鍞蒯斀罔F。
“那我們以后天天都看好不好?”
“不行?!?/p>
“為什么!”
“都看它去了,我哪還有時間看你。”
“就你嘴巴靈光,嘻嘻。”
大雪覆外,宋青被一陣抖動叫醒,是海棠哆嗦的抱著自己,他摸了摸她的額頭,天寒地凍加多天勞累海棠終是發(fā)起了高燒。
“你醒了哥,我去給你煮早飯。”海棠睡意朦朧準備起身。
“你就躺著,換我來煮?!彼吻嘤謱⒑L陌聪隆?/p>
“哪能讓我的宋家大少爺來做這些粗活?!?/p>
“你發(fā)燒了海棠,好好躺著,吃完飯我再去給你抓幾副藥。”言罷宋青已然起身。
海棠看著忙碌的宋青神色盡是柔和,此刻幸福感印她心,沒一會宋青端著碗粥來到臥前。
“煮爛了些,將就吃點,一會我順帶些熟食回來。”宋青捏起勺子吹了吹氣又朝海棠嘴邊遞去
“嗯!好吃!”海棠滿意點頭。
“真的假的?”宋青又往自己嘴里塞入一口卻又立馬吐出。
“咱們不吃這個,我盡快些買回來,你就當多睡會了。”
“不,我就要吃這個?!?/p>
“咱們別苦了自己海棠,這玩意喂狗狗都不吃?!?/p>
海棠沒好氣的遞過巴掌,宋青只得老實喂飯。
“城里也亂糟糟的,你快去快回好嗎?”飯后海棠握住宋青的手擔(dān)憂的說道。
“放心吧,我是神仙沒那么容易死。”
“我不準你再說這種話!”
“哎哎,不哭不哭。”
“我說真的,我不喜歡這種話,我要你要答應(yīng)我?!?/p>
“好好好,答應(yīng)你答應(yīng)你,我走了啊?!?/p>
“小心點哥哥,買了東西就趕緊回來好嗎?!?/p>
“放心吧,走了啊。”
言罷宋青跨門而出,大概走了一兩個時辰他終于來到城里,一路過來的情況比他想得還要嚴重,到處生堆起火橫尸遍野,城內(nèi)倒是少些,卻是煙霧繚繞,行人大多衣不蔽體,宋青不敢抬頭,他學(xué)像海棠那般將自己嚴實包裹,身上衣物也是刻意的破舊,算是這樣仍是有人拖家?guī)Э诘墓芩懸允常麄冇前笏吻嘤峭纯?,后干脆將自己耳朵捂住快步走到城外?/p>
在回破廟小路時,宋青看見當初朝海棠乞討吃食的女孩正面向他走來,她抓著塊半生不熟的肉啃食著,一地泥路全是其肉血滴。
宋青無視女孩朝破廟走去,女孩卻轉(zhuǎn)身跟在宋青身后,宋青覺得馬上就要動身潭鎮(zhèn),也并無所謂,二人就這樣大步小步的回到了破廟。
“海棠,我回來了?!?/p>
還未進門宋青便大聲呼喊,不過并無回應(yīng),走進屋內(nèi)也不見海棠蹤跡,他想著大概是海棠閑不住打水去了,便拿著藥轉(zhuǎn)身走向灶臺,不時他就看到掉落在地上的鍋,且鍋內(nèi)只剩得一絲湯水,他頓時寒毛聳立,立馬抽動法力將視野擴大到方圓數(shù)里,終于在溪邊發(fā)現(xiàn)了海棠蹤影,他一把丟過手中藥食,發(fā)瘋般沖進叢林眨眼間便直達溪邊,砸進宋青眼里的是渾身赤裸且被兩支竹竿相互交叉曝身在火堆上炙烤的人影。
宋青再次施法將其身上竹竿抽扒出體,望著懷里缺斤少兩的海棠他仍是驚魂未定。
“哥...”
不知海棠是用干了多少世的毅力挺到了宋青來此。
“我在的海棠,我在?!彼吻嗟皖^握著其只剩三個指頭的右手,有液體從他眼里不斷滴落。
她用盡全身力氣擠出微笑說道:“哥哥,不要自責(zé)...”
言罷宋海棠潦草的結(jié)束了她搖搖晃晃的一生。
不久那位行乞女孩也來到宋青身旁,宋青一把抓過其衣口將其舉過耳邊,冰冷的吐出兩個質(zhì)問。
“誰干的?”
“誰吃了?”
早已知曉問題答案的他卻從未面對
女孩吃痛,抄著手中的肉塊不斷向宋青砸去,宋青見其懷中玉鐲又撒手開來。
他就這樣抱著海棠又淋過兩夜大雪。
此刻他總算明白,原來愛跟難過不分彼此。
等他背著海棠再回破廟時,卻已被眾人占領(lǐng),他們圍成火堆,眼光仍舊透露貪婪,此刻那位行乞女孩從人堆走出,來到宋青跟前問道:
“我們是不是在哪里見過?”
宋青并未回答,他又背著尸體朝外走去,不時又抗著一袋白米來到廟中,眾人爭先上前一拳錘過宋青,搶過白米,宋青并未理會,他先是出門將海棠殘缺的尸體裹滿白布置身后背,又折返廟中對眾人說道:
“跟我走,就不會挨餓?!?/p>
“去哪?”
“潭鎮(zhèn)?!?/p>
就這樣宋青背著海棠帶著眾人徒步動身潭鎮(zhèn),期間人數(shù)愈來愈多,宋青來者不拒,他用著法術(shù)變出大米派發(fā)給眾人。
此間多出一道傳聞,行善著是一位背著金蓮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