媚眼如絲的風蝶引突然僵住,隨后毫不留情地一巴掌推開她,“死丫頭,好的不學!學你師兄消遣老娘!都散了都散了,該做什么做什么去……”
遣散了這些男女,風蝶引提燈隨周疏上樓,她輕搖絹絲小扇,眼底盡是精明,“哎~周丫頭,你要酒席不要?我再與你幾個精明伶俐的作陪?什么大買賣要天字號咯?唉……你風姐姐這一天都未曾開張,好不易有買賣,還是你個利薄的老相識……”
周疏壓低聲音:“我在外海的機緣,一些奇毒。明賬難以出手,帶回去怕是也招非議,這不就……勞煩風姐姐,暫借貴地。也不知這買賣盈虧,此事不宜張揚,人手與酒席皆不要了。既是老相識,我豈能讓您虧了買賣,白搭些茶水錢?久聞風姐姐見識廣博又醫毒雙絕,今日的東西,我早為您留了一份。只是……阿周年少,才疏學淺,一會兒還得請風姐姐出山為我掌掌眼才安心……”
她說著,將一枚儲物戒戴在風蝶引的食指上。
風蝶引喜笑顏開地用小扇朝她輕撲,“你這丫頭,與我還客氣作什么?好說,都好說……”她邊與周疏聊天,邊清點著儲物戒中的東西,笑意逐漸消失,她有些無語地看向周疏:“哎呦呦……你這丫頭,你這是在外海都干了些什么吶你……真是……年少有為呵……”
能不多嗎,那可是周疏十幾年來積攢的各式奇毒。她隨意編了個幌子:“我曾在外海遭遇獸潮,當時修為尚淺,被獸尾擊暈在礁石上,醒來時是一地狼藉。妖獸內丹都被挖空了,能夠大難不死已是幸運,就挑挑揀揀些邊角料拾回來,稍加煉制……”
好一個“稍加煉制”。
風蝶引是多鬼精的?好處拿了,嘴自然得閉上,她是個相當能提供情緒價值的人,她挽過周疏的胳膊,十分共情憐惜地安慰道:“天可憐見的~可苦了我們周丫頭!你若有什么用得上風姐姐和咱們聚仙園的,但說無妨,莫要客氣。”
周疏的確沒客氣,她嘆息道:“風姐姐呀,不瞞你說,我還真就有求于你,今日事,您可得替我保密呀。若是要我那古板的師尊和同門知道了去,我豈不是說不清了?”
風蝶引嬌嗔地推了她一把,“那是自然,這可是聚仙園的規矩,你大可把心放回肚子里,有什么事兒,風姐姐替你擔著!”
“好姐姐,辛苦你了。”
“哪里話?快去吧。”
風蝶引將天字號癸巳門的石符與召喚自己的傳送陣盤交給她,又牽了牽周疏的手,“若有什么意外,隨時喚我。”
“好,多謝。”
周疏手持石符,依舊是從墻壁中穿行而入踏進客房。這是個六面無門窗的詭異密室,家具陳設相當有古董感。周疏對這些老物件不感興趣,但她知道風蝶引作為此地黑市第一掮客,絕不止是個開館子的老板娘那么簡單。她有些忌憚地在密室中設好隔絕法陣,隨后將陣盤密封在事先準備好的玄冰盒中,才敢收入儲物袋并打上封印符。
這一切做好后,在規定時間內等人即可。
她掏出傳訊玉簡,拂去顧遠塵催命般多到炸裂的消息,選定游無醉道:“二哥,有東西混成你的模樣,白嫖了河伯的渡船還指名要我付錢。河伯打不過它,它現在應該還在忘川界。哦對了,風老板說你消遣她,可是最近的事?你做的,還是那冒牌貨?”
玉簡內很快傳來了嘈雜的聲音:“啊?什么?嫖誰?什么消遣?”
周疏:……
她覺得還是做完這樁買賣,再去將二師兄從某個勾欄風月場揪出來醒酒比較穩妥。
此刻,游無醉那邊就比較活色生香,他華麗繁復的床帳內,傳來一陣陣軟語呢喃,什么“二哥哥”、“好哥哥”、“游師兄”、“好師兄”……
一個時辰后,甜膩而糜爛的氛圍中,仿佛世界都安靜了。
游無醉起身扯過云羅長袍披在肩上,他緩緩走入后園的溫泉池中,將袍子隨意扔在身邊的幾案上發呆……
溫泉對面的楠木椅上正癱坐著個睡死過去的少年。
“孟清軒,我知道你沒睡,別打呼嚕了。”游無醉疲憊地揉了揉眉心。
孟清軒笑呵呵地從座椅上彈跳起來,問他:“死了?二師兄是怎么知道那不是大師姐的?”
游無醉張開雙臂仰躺在石枕上:“你大師姐門路多,有什么必要委身于我?倒是我對她執念不淺,有目共睹。”
孟清軒挑眉不語。游無醉重重呼吸著,似是要把心中郁結之氣都吐干凈,他躺在溫泉水中繼續道:“唉……一次都沒叫對過。阿疏可不是這么叫我的。”
孟清軒憋笑,這個回答十分游無醉,他萬分確定面前的浪子一定是二師兄,如假包換。
“孟師弟,一會兒你去收尸時,剝皮小心些,這次的,很像。”
孟師弟給了個十分打工人的回復:“收到!”
孟清軒看到女尸時,不由仔細觀賞了一番。除了凌亂的現場,他慨嘆這次的“大師姐”居然是個活人。游二師兄可真是憐香惜玉,只是扭斷了她的脖子,沒讓這姑娘遭什么罪……甚至還貼心地給她體面,幫她穿好了衣服,擺成熟睡的模樣。
游二師兄說得不錯,這姑娘長得確實像大師姐,如果能忽略大師姐還是個嬰兒的時候,游二師兄親自將她帶大這種細節……忽略不了,根本忽略不了,連孟清軒這種變態都覺得過于變態,這樁姻緣天理難容,天王老子來了,也該強拆。
好在不明所以的周疏還在等她的“有緣人”,離著遠有離著遠的好處,避免了在辣眼層面刷新認知。
有緣人踩著戌時末尾,從周疏身后的墻壁閃現而來。她遞過一把自己正在嗑的炒松子,那黑袍人愣了愣,鬼使神差地接了。
她又開門見山地推過玄冰方盒,“百川冰蘭,百年有余的,前輩且驗驗。我要的東西呢?”
黑袍人拿過方盒輕輕打開,怔愣半晌,又激動地合蓋收起,忍不住問她:“你是從何處得來的!?”
周疏抬眸,“前輩,我的東西呢?”
黑袍人抬掌遞給周疏一枚桃核大小的白玉罐。
周疏接過打開,黑袍人的舉動略顯慌亂,看周疏沒有什么意料之外的驚天壯舉,這才小心翼翼地走到幾案對面入座。
他似乎對這打開的小白玉罐子避之不及。
按說此時交易結束各取所需,二位該離席了。可誰都沒有先行離開,周疏與他對視著,幾乎是同時——
“你那百川冰蘭是何處機緣?”
“這是什么東西?如何口服?”
隨后,二位紛紛戰術后仰。沉默,死一般的沉默……兩個人都在思考對方怎么會問得出這樣的問題,以及,是繼續聊下去,還是直接走人。
還是那黑袍人先開口問道:“小姑娘,你怎會想到這東西能口服?你想把它喂給誰?”
“這東西不是吃的?”周疏疑惑中,又帶著些許失落。
黑袍人繼續耐著性子回答:“寒蟾毒素,其名為毒,實則是一種詛咒。如你所見,這是一滴血。就這滴血,你知道它有多難弄到嗎?你不虧。”
“那如何用呢?”周疏追問。
黑袍人繼續沉默,他也不知道這東西怎么用,按說有人要天下奇絕的寒毒,他是不是弄到了?是不是帶來了?他想要的百川冰蘭也得到了,那還留在這兒與這丫頭廢話什么?可他還是沒有走,他茫然地注視著這個話多的丫頭,不知該說些什么。
周疏看著小罐子中的那滴毫無解凍跡象的冷凍血液,暗紅的底色上是一層白霜。她腦海里瞬時閃現出一個荒唐的想法:吃了它。
“前輩,這東西泡酒行嗎?”周疏繼續問。
“啊?我……我其實沒聽說過,你若是拿它害人,倒可以試試。”黑袍人有些心虛,接下來,那小姑娘又是語出驚人……
“我喝。”
黑袍人似是再也忍不了了:“你喝?你喝什么?拿寒蟾毒素泡酒?罷了,你要尋死不干我事,只是你死前可否行個方便,告訴我如何去尋百川冰蘭的機緣?”
周疏想了想,覺得此人言之有理,她閑聊道:“前輩對此毒……或是詛咒的了解,可否與我詳談?”她隨手拋出一支百川冰蘭給對方,根系上還粘著新鮮的凍土。
黑袍人如獲至寶般雙手接住,當場收進儲物袋中。“好說,仙子想知道什么,在下定悉數告知。”
“所以這東西究竟能不能吃?吃了又會如何?”周疏是個實踐派,她直接將這小罐子丟進牛皮酒袋中,還不忘擰蓋搖勻。
與她說什么?說這血,是自己刺殺東璃大陸南辰國國師取血未遂,對方把自己抓起來泡水牢嚴刑逼供,最后那國師刺破指尖滴血,將這東西主動贈予,還把自己放走了?就算是真的,憑這丫頭在聚仙園連身份都懶得遮掩的底氣,她會信?
“要不……你嘗嘗那酒?”黑袍人試探道。
周疏毫不客氣:“前輩這么想我死啊?”
“怎……怎會呢……”
周疏打開酒袋,瞇眼聞了聞,“尊夫人病著呢,急需百川冰蘭吊命。所以你去刺殺南辰國師取血。據我所知,這世間身中寒蟾毒素還依舊活著的人,僅有這滴血的原身了。”
“周疏丫頭,你查我。”黑袍人有些生氣,但還沒達到撕破臉的程度。
“死生地的霸主王穎川,還真是個深情人。”
王穎川卸下同款木面具,臉色有些難看地盯著周疏,“你早與南辰國師有聯系,卻還來見我,所圖不止是寒蟾毒素吧?”
周疏有王穎川想要的百川冰蘭,似乎只要她的要求不過分,王穎川斷然拒絕不得。
她從儲物袋中掏出一對玉杯,將其中一只推給王穎川,又另取了新的冰焰酒丟給他,周疏自顧自斟那寒毒泡酒道:“前輩嘗嘗,這是我們天劍門的特產,冰焰酒。晚輩這份,就不與前輩分享了。”
人在屋檐下,王穎川不得已嘆息一聲,接過那丫頭的酒給自己倒了一杯。他看周疏面無表情地飲下寒毒泡酒,看得直皺眉頭。
“素聞前輩在煉器鍛造之術上可謂鬼斧神工,晚輩仰慕已久卻沒什么機緣向您下拜帖。今日事多有得罪,望前輩海涵。實不相瞞,晚輩確有要事相求……”周疏說得那叫一個言辭懇切,不知道的,還真以為她在求人辦事。
王穎川打斷她的流程發言:“這般品質的百川冰蘭,我還得要五株。你想煉什么法寶,我自掏原材為你定制。”
“成交。”
推杯換盞,王穎川還是沒有走的意思,周疏問他道:“王叔叔可還有別的需求?晚輩能做到的,必不吝嗇。”
王穎川笑笑,“實不相瞞,這酒……”
周疏了然,她將儲物袋中幾百袋冰焰酒皆給了王穎川,畢竟是死生地霸主,他看了周疏良久,將一枚儲物戒摘下塞進她手里。
“孩子,我代你阿嬸謝過你的救命之恩。顧遠塵那老小子若是為難你,就來死生地找王叔叔。修仙路長得很,莫要想不開在一棵歪脖樹上吊死,你看人家南辰國師不是活得好好的?放寬心,莫要想不開。你的東西我回去就安排,包你滿意!”
王穎川說完,拱手朝周疏拜別后迅速消失在密室中,周疏來不及還禮,也朝他離去的方向拱手一拜。
其實周疏有些后悔,她覺得自己玩脫了。詛咒發作,實打實的難熬。由四肢百骸五臟六腑內散發的透骨涼意讓她寸步難行,腦海中不斷涌入引導她自戕的暗示與明示比顧遠塵還要精神污染……
好家伙,死于寒蟾毒素的,大多不是凍死,就是被逼瘋的。這東西算什么寒毒?這東西叉出去!
周疏強撐著,從儲物袋中取出一瓶鸞鳴離火丹開蓋即飲,不知吃了多少,這才勉強壓制。衣衫早已被冷汗浸透,像是剛從天劍門寒潭爬出來似的。
她調息內視,很好,寒毒早已擴散全身,十個風蝶引都救不了。
三個月后,顧遠塵在觀天臺黑著臉看向玄冰盒中的百川冰蘭。干干巴巴,麻麻賴賴,只有兩片葉子,莖葉枯黃,花苞上有蟲蛀的痕跡,甚至還有腐爛的跡象……
周疏一言不發俯首跪在觀天臺,等候顧遠塵的命令。
“你下去吧……”顧遠塵疲憊地收起東西,看起來都快碎掉了。
周疏沒功夫看他賣慘,起身行禮道:“徒兒告退,師尊操勞,保重身體。”
待她走后,顧遠塵化身超雄桌面清理帶師,遂不過癮,一腳下去,可憐的幾案被踹得當場“大卸八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