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王染陽,蘭汐來的。最愛去陳記涼茶。
香港的夏天悶的像蒸籠空氣似的,能抓住水。我坐在深水埗一家老式?jīng)霾桎伒哪z凳上,面前一碗龜苓膏黑得發(fā)亮。
“后生仔,食完未?要收檔了!”老板陳伯撩開油膩的布簾探出頭,額頭在昏黃的燈泡下泛著光,他是這條街的老住戶,據(jù)說這鋪子是和我一年生的。
“快了。”我舀起最后一點,苦得呲牙咧嘴。阿珍以前也常來,她說熬夜上火,陳伯的廿四味最管用。但也沒說它難吃的要命。
阿珍就住在隔壁那棟褪色的舊唐樓,窗臺上還擺著一盆半死不活的勒杜鵑。我們認(rèn)識十多年了,從北角破舊的井市小學(xué),到深水埗逼仄的劏房。她扎著馬尾,踢著人字拖在巷口買菜的樣子,我記得看過好久,熟稔過掌心的紋路。那份心思,像只幼蟬,在喉頭悶著。
她戀愛了。男人斯斯文文,白襯衫熨得一絲不茍,在尖沙咀上班。我在巴士站撞見他們,男人拎著個精致的名牌紙袋。我站在門簾后面,熱氣烘得臉發(fā)燙。
“后生仔,有心事啊?”陳伯用抹布用力擦著油膩的桌面,眼角余光掃過我,“整晚苦著臉,那碗龜苓膏得罪你咩?”他習(xí)慣性地帶出一句粵語。
我扯出一個干澀的笑:“冇…發(fā)呆啦。”
“腦子傻的。”陳伯嗤笑一聲,彎腰拎起一桶渾濁的廚余水,走向后巷那個巨大的綠色垃圾桶,“發(fā)霉的念頭想再多也沒用,趁早倒掉干凈哎,癡線。”桶蓋“嘭”一聲悶響合上,那聲音就這樣散在夜氣中。
鐵閘門徹底拉下,涼茶鋪最后一點昏黃的光也被黑暗吞噬。頭頂,舊樓外墻的冷氣機(jī)在滴水,“嗒…嗒…嗒…”,一聲聲,砸在濕漉漉的水泥地上。
這聲音空洞又執(zhí)著,像是什么東西在固執(zhí)地數(shù)著秒。
據(jù)說有一種蟬,它們在地底要熬上整整十七年。然后爬出來,鳴叫兩個月,死掉。
十七年。一種只能存活十七年的生命,夠一個嬰孩長成少年,夠一條老街拆了又建,夠一顆心從滾燙捂到冰涼。
而我這一只,十八年零三十七天,還沒叫就死掉。十八除以零,冇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