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來這一世,若有沈昱珩庇護,阿弟也不會被調去千里之外,背井離鄉了。
陸喬瀟又念叨了好些話,她時不時看兩眼沈昱珩,發現他低著頭,只偶爾夾兩筷子菜。
卻發現他幾乎不大吃肉。
“大人怎么只吃素?”陸喬瀟剛問完又后悔了,這都是人家的隱私。
沈昱珩淡淡地掀眸望她:“近日攢功德,忌葷腥。”
陸喬瀟聽到這個回答,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畢竟眼前這位權臣,手上殺人無數。
她不禁想起,上一世自己魂魄歸天時看到的沈昱珩的結局:死在了戰場上。
他手上得沾染多少鮮血,然而,自己終究也成了異鄉孤魂的一縷。
“那大人信佛?”陸喬瀟低頭裝作不經意地問道。
殺孽太重的人,據說死后會下地獄。
她深吸一口氣,心中暗自生了個想法。
“天家祭祀,皇室朝堂的慣例罷了。”沈昱珩的回答模凌兩可。
陸喬瀟附和道:“是啊,宮里很多人都定期去拜佛的。”
她對宮里的事很清楚?
沈昱珩對此事仿佛十分敏感,他偏過臉來看她:“很多人?哪些人?”
他突然想到,上次春日宴,偶然聽到幾個女人家嚼舌根,說陸家姑娘突然退親,是因為攀高枝了。
攀高枝?
攀誰的高枝?
陸喬瀟感受到一道有些威嚴的目光看過來,那目光她避無可避。
在那仿若能看穿人心的目光里,她撒不了謊。
“哦,我只是聽家里妹妹說的,皇子們通常有定期禮佛的習慣。”陸喬瀟適當隱瞞了信息。
沈昱珩蹙著眉頭,不再追問,轉移了話題。
“你那兩個庶妹,事情很多么?”
還沒等陸喬瀟說話,陸時游已經罵罵咧咧罵開了花:“何止是事情多,簡直是兩個麻煩精,還是害人精。”
“小游——”陸喬瀟伸手去捂他的嘴,指節卻被筷子輕輕敲了下。
她疑惑地抬眸,卻見沈昱珩面色淡淡的,全然看不出情緒,聲音微涼:“讓他講。”
陸時游如蒙大赦,滔滔不絕道:“一個陸清月,心眼子多得要命,天天在外頭散布我家阿姐的謠言,說她不守女德啦,說她對裴二公子窮追猛打沒臉沒皮啦。”
“自己裝柔弱裝可憐一套一套的,要說我姐,是人傻了些,也不夠圓滑,每次都被姨娘和陸清月耍得一愣一愣的。”
陸喬瀟覺得丟人,遂捂住了臉,話音從牙縫里擠出來:“哪有,你是沒看到我退親前一日在家的表現,誰人能欺負的了我?”
沈昱珩突然想到,陸喬瀟氣勢洶洶去裴家退親的陣仗。
外頭傳得神乎其神,說陸姑娘拿出了夜叉的架勢,去裴家二公子面前氣宇軒昂的大聲道我要退親。
沈昱珩不禁那日想起了,在春日宴小池邊,她對裴瑾軒說的那些話。
她不是柔弱的貓兒,而是長了獠牙的小豹子。
想到此處,沈昱珩眼底掠過一絲愉悅。
三人吃完一桌菜,陸時游又問:“阿姐,你是不是要去逛街?”
陸喬瀟緩緩轉過腦袋:“我有說過嗎?”
陸時游回答:“你每次吃完,不都要逛街么?”
他的大眼睛眨巴眨巴,好生無辜。
陸喬瀟心想,這臭小子邪了門了,盡給她找事,沒看到沈昱珩在呢么。
清涼的聲音從頭頂傳來:”無妨,去逛吧,我正好許久也沒走過主街了。“
陸喬瀟猛然抬頭,瞧見那彎如玉的下巴。
她明明記得,明明記得,丞相最煩這些人情往來的事——
也很少出去拋頭露面。
今日怎么這樣得閑…?
沒等她再有功夫多想,陸時游已經一把挽過他姐的胳膊,“走啊去逛逛!”
陸時游忽然感受到一道令人發緊的目光,
但當他順著視線看過去,卻見沈昱珩神色一如往常的淡薄,目光停留在門口的牌匾上。
——
主街上,熱鬧非凡。
陸喬瀟仍然能在街頭巷尾聽到關于自己的八卦。
“瞧,那不是陸家大小姐么?就是那個前面來追著裴二公子不放,后頭又無情退親的那個!”
“咦,陸家少爺陪她逛街不稀奇,可——可那個沈丞相怎么也在啊?”
“沈昱珩???”
“對啊,那不正是沈昱珩嗎?怎么和她走那么近?”
“定是那個狐媚子又勾搭人了,呵呵,天天圍著男人轉。”
說這惡毒話的是個婦道人家,陸時游揮著拳頭就想找上去了,卻被一只有力的大手按住了肩膀。
他下意識回眸,見沈昱珩眸光冰冷,但唇角卻勾起一抹溫柔:“我來吧。”
那婦人見沈丞相朝自己面色陰冷地走過來,生生被嚇退了一步。
人人都傳朝中沈昱珩沈丞相,行事雷霆手段,心狠手辣,眼里揉不得沙子。
果然,他盯著一個人的眼神,像是要活吃人似的。
眾人只見沈昱珩傾下身子,似乎在婦人耳邊低語了幾句。
婦人的臉色頓時變得煞白,看面前的男人神情像是看惡鬼似的。
她有些倉皇地點頭,然后急急忙忙轉過身去,消失在人群里。
七嘴八舌的聲音頓時消失了個干凈。
眾人目光望著那道芝蘭玉樹的身型,不禁發了愣。
他們心中出現了一個共同的疑惑:沈丞相剛剛和那婦人說了些什么?
陸時游有些好奇地湊到沈昱珩身邊:“大人,你剛剛說了什么呀?大家一下就都散了。”
沈昱珩唇角抿著上揚,聲音溫和:“我同她說,同為女子,更當體會女子行于世間的不易,惡語傷人六月寒。”
陸時游似懂非懂點點頭,同時也心生出點疑惑:
沈大人這句話明明有禮有節,還十分溫柔,那婦人竟跟個膽小老鼠似地落荒而逃。
可見是心虛了。
陸喬瀟在一旁靜默著,心底早已卷起驚濤駭浪。
對于這樣傳她傷風敗俗的留言,她早已習慣。
她素來不在意他人的眼光,她也懶得去解釋。
只要沒有人到她跟前大罵,影響到她的正常生活,她都無所謂。
她也相信,就算是有人圍了一桌,到她陸家門前罵她是個小娼婦。
她那爹爹也只會關起門來罵她一頓,說她行事乖張高調,心口不一。
娘親上輩子身體不好,別說替她出頭,就是出個門都困難。
那人方才的語氣云淡風輕,卻能攪亂她沉寂已久的心。
“謝謝。”陸喬瀟低聲道,一面抬眸瞧了他一眼。
那下頜線光滑流暢,皮膚細膩。
果真如玉。
“要怎么謝?”這次男人的聲音低沉,低的能墜到人心底去。
陸喬瀟瞳孔地震,心里頭打鼓,眼神不可置信地找上那人。
只見他抬著下巴,目視前方,表情從容又坦然。
要怎么謝?
做牛做馬,做他的護衛。
報答他上一世憐惜她姐弟身世的恩情。
不過——
這些,想來沈昱珩都不稀罕吧。
因為他什么都有了。
陸喬瀟再次扭過小臉,一雙眼有點期待又有點可憐,似乎是在說,我啥也沒有,你看看我,一窮二白。
沈昱珩見她無措的模樣,發出一聲低笑:“想買什么,不是逛街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