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下了點雪,不大,早上起來,屋頂上薄薄地蓋了一層白,像撒了層糖霜。院子里的青石板路上也有點濕滑,陳默特意早起來了半個小時,把路掃干凈,又撒了點沙子,怕客人走路滑倒。
客人們今天打算去附近的一個寺廟看看。那個上海來的姑娘說想在民宿里待著,不想去。
“沒事,你就在這兒歇著,想吃啥跟我說,我做給你吃。”徐清雅對她說。
“謝謝老板。”姑娘輕聲說。
客人們走后,院子里又安靜下來。那個姑娘抱著本書,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看。陳默想找活兒干,又怕打擾她,就在院子里轉悠,看看哪兒需要收拾。
徐清雅在廚房忙碌,好像在烤什么東西,香味一陣陣飄出來,甜甜的。
“徐姐,你烤的啥?”陳默忍不住問。
“烤了點餅干,”徐清雅探出頭來,笑了笑,“之前買的面粉快過期了,別浪費了。”
“餅干?”陳默愣了一下,他只在鎮上的小賣鋪見過那種袋裝的,甜得發膩,“自己還能烤?”
“嗯,挺簡單的,等會兒烤好了你嘗嘗。”
“哎,好。”
陳默站在院子里,聞著那甜甜的香味,覺得有點新奇。他想象不出徐清雅系著圍裙烤餅干的樣子,總覺得她這樣的人,應該是坐在辦公室里喝咖啡,而不是在廚房里烤餅干。
那個上海姑娘放下書,走到廚房門口,看著徐清雅:“老板,我能看看嗎?我從來沒見過自己烤餅干。”
“可以啊,進來吧,就是瞎折騰。”徐清雅笑著說。
姑娘走進廚房,站在旁邊看著。陳默也想進去看看,又覺得不太合適,只好繼續在院子里轉悠,耳朵卻豎著,聽著廚房里的動靜。
他聽到徐清雅跟那個姑娘說“面粉要過篩”“黃油要軟化”“烤箱溫度要調好”,那些詞他都聽不懂,但聽著挺復雜。
過了一會兒,徐清雅端著一盤剛烤好的餅干出來了。金黃色的,一小塊一小塊的,上面還撒了點芝麻,看著就好吃。
“嘗嘗?”她遞了一塊給那個姑娘,又拿了一塊遞給站在院子里的陳默。
陳默趕緊走過去,接過來,有點燙。他吹了吹,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小口,酥酥的,甜甜的,還有股奶香味,比小賣鋪賣的好吃多了。
“好吃。”他由衷地說。
“好吃就多吃點。”徐清雅把盤子放在客廳的茶幾上,“你們慢慢吃,我去樓上看看床單換好了沒。”
那個姑娘拿起一塊餅干,小口吃著,看著窗外的雪,忽然輕聲說:“其實,我以前也跟我前夫一起烤過餅干。”
陳默愣了一下,不知道該接什么話,只好假裝沒聽見,又拿起一塊餅干,低頭吃著。
“那時候我們剛結婚,住在上海的小公寓里,周末沒事就瞎折騰,烤餅干,做蛋糕,雖然做得不好吃,但挺開心的。”姑娘的聲音很輕,像是在自言自語,“后來他忙起來了,回家越來越晚,我們就再也沒一起做過這些了。”
陳默默默地聽著,心里頭有點不是滋味。他想起自己和前妻剛結婚的時候,雖然窮,但也有過開心的日子。那時候她還會等他下班回家,給他留一碗熱飯。只是后來,日子越過越瑣碎,爭吵越來越多,最后就散了。
“都過去了。”陳默憋了半天,才說出這么一句。他不擅長安慰人,也不知道該說啥。
姑娘抬起頭,看了他一眼,笑了笑,那笑容有點苦:“嗯,都過去了。”
她沒再說話,拿起書,又回到沙發上坐著,只是這次,沒再翻開。
徐清雅從樓上下來,看到兩人都沒說話,氣氛有點沉悶,笑了笑:“怎么了?餅干不好吃?”
“好吃,挺好吃的。”陳默趕緊說。
“老板你太厲害了,不僅人漂亮,還會做這么多好吃的。”那個姑娘也說,臉上的表情比剛才輕松了點。
“就是瞎做,”徐清雅坐下來,拿起一塊餅干,“以前在上海,壓力大的時候,就喜歡自己做點吃的,覺得挺解壓的。”
“上海的壓力很大嗎?”陳默忍不住問。他總覺得,像徐清雅這樣的人,應該沒什么壓力。
“嗯,挺大的。”徐清雅想了想,說,“每天都像在賽跑,你不跑,就有人超過你。開會,匯報,做方案,應付客戶……有時候忙得連飯都顧不上吃。”
陳默想象不出來那種日子,他覺得,還是修農機踏實,雖然累,但心里頭敞亮。
“那你咋不在上海待了?”那個姑娘問,問完又覺得有點唐突,“不好意思,我不該問的。”
“沒事,”徐清雅笑了笑,“就是累了,想換個活法。”
簡單的幾個字,卻好像包含了很多東西。陳默和那個姑娘都沒再問,默默地吃著餅干。
中午徐清雅做了番茄牛腩,燉得爛爛的,香味飄滿了整個院子。那個姑娘吃了滿滿一碗飯,說這是她來XZ之后,吃得最舒服的一頓。
下午雪又下了起來,比早上大了點,紛紛揚揚的,把遠處的山都罩住了。
“看樣子今天客人回來得要晚點了。”徐清雅看著窗外的雪說。
“路滑,開車慢點開好。”陳默說。
那個姑娘走到窗邊,看著外面的雪,忽然說:“我想家了。”
陳默和徐清雅都愣了一下。
“想我爸媽了,”姑娘的聲音有點哽咽,“出來快一個月了,他們肯定擔心壞了。”
“那就給他們打個電話吧。”徐清雅輕聲說。
姑娘點點頭,拿出手機,走到院子角落里,打起了電話。聲音壓得很低,但陳默能聽到她偶爾哽咽的聲音,還有最后那句帶著哭腔的“媽,我過兩天就回去”。
掛了電話,姑娘的眼睛紅紅的,但臉上卻輕松了不少,像是卸下了什么重擔。
“謝謝你,老板。”她對徐清雅說。
“不客氣,”徐清雅笑了,“想通了就好。”
陳默看著那個姑娘,心里頭也替她松了口氣。他想,人有時候就是這樣,鉆牛角尖的時候,覺得天都要塌了,可一旦想通了,好像也沒那么難。
雪下了沒多久就停了,太陽出來了,把雪照得亮晶晶的。遠處的山上,雪更厚了,像披了件白棉襖。
傍晚的時候,客人們回來了,臉上帶著疲憊,但很興奮,說寺廟特別壯觀,還拍了好多照片。
“雪后的寺廟更漂亮了!就是有點冷。”那個男生搓著手說。
“快進屋暖和暖和,我給你們煮了姜茶。”徐清雅把姜茶端出來,遞給他們。
喝著熱乎乎的姜茶,客人們又開始聊起今天的見聞。那個上海姑娘聽著,偶爾也會插一兩句話,臉上有了笑意。
晚飯的時候,那個姑娘說:“老板,我明天也想跟他們一起去那個湖看看,看完就準備回去了。”
“想通了?”徐清雅問。
“嗯,想通了,”姑娘笑了笑,“出來這么久,也該回去了,工作辭了可以再找,爸媽不能不管。”
“這就對了。”徐清雅說,“我幫你聯系司機。”
陳默看著她,覺得她好像一下子變了個人,沒那么悶了,眼睛里也有了光。
吃完飯,那個男生拿出相機,翻出今天拍的照片給他們看。照片里的寺廟,紅墻金頂,在白雪的映襯下,特別莊嚴。還有幾張是他們在雪地里拍的合照,笑得特別開心。
“陳默哥,徐姐,你們也看看。”他把相機遞給陳默。
陳默接過相機,有點緊張,生怕給摔了。他小心翼翼地翻看著,照片拍得真好,比他用手機拍的清楚多了。
“這相機挺貴吧?”他問。
“嗯,攢了好久的錢買的,就喜歡拍照。”男生說。
陳默把相機遞給徐清雅,徐清雅翻看著,偶爾會點評幾句“這張角度好”“這張光線不錯”,男生聽得連連點頭,說“老板你也懂攝影啊”。
“以前瞎玩過,”徐清雅笑了笑,“談不上懂。”
陳默坐在旁邊,聽著他們聊攝影,聊角度,聊光線,像聽天書似的。他覺得,徐清雅懂得可真多,好像沒有她不會的東西。
客人們回房后,陳默和徐清雅收拾碗筷。
“今天那個姑娘,好像真的想通了。”陳默說。
“嗯,”徐清雅點點頭,“出來散散心也好,有時候換個環境,確實能想通很多事。”
陳默嗯了一聲,想起自己來XZ的初衷,好像也是想換個環境,喘口氣。現在看來,好像真的有點用。
“徐姐,你……”他想問徐清雅,是不是也像那個姑娘一樣,出來散心,想通了就回去。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覺得不該問。
徐清雅好像看出了他想問什么,笑了笑:“我啊,沒想回去。我打算在這兒長住了。”
“長住?”陳默愣了一下。
“嗯,”徐清雅看著窗外,“覺得這兒挺好的,空氣好,人也簡單,適合我。”
陳默看著她的側臉,路燈的光從窗外照進來,在她臉上投下淡淡的影子。他忽然覺得,徐清雅在這兒長住,好像也挺好的。
至少,他暫時不用愁沒地方去了。
他趕緊把這個念頭甩開,專心洗碗。別想太多,別想太多。他在心里默念。
洗完碗,陳默回了房間。躺在床上,他想起那個上海姑娘說的話,想起徐清雅說要長住,心里頭亂糟糟的。
他拿出手機,給家里打了個電話。母親說兩個孩子都挺好的,就是老大昨天在學校跟人打架了,因為別人說他沒有爸爸。
陳默的心一下子揪緊了,又疼又氣:“那兔崽子,咋這么不讓人省心!打壞了沒?對方家長沒找來吧?”
“沒打壞,就是推搡了幾下,老師說了幾句就沒事了。”母親嘆了口氣,“你也別擔心,我明天好好說說他。”
“嗯,你告訴他,等我回去,帶他去鎮上買糖吃。”陳默的聲音有點哽咽。
掛了電話,陳默坐在床上,心里頭堵得慌。他想孩子了,特別想。
窗外的月光照進來,冷冷的。他摸出煙盒,走到窗邊,打開窗戶,抽了根煙。煙味嗆得他咳嗽了兩聲,但心里頭好像舒服了點。
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時候能回去,也不知道回去了能不能給孩子更好的生活。但他知道,他得好好干活,好好掙錢,等攢夠了錢,就回去看孩子。
至于徐清雅……他不敢想。
他掐滅煙頭,關了窗戶,躺回床上,用被子蒙住頭。
明天,又是新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