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濤閣”酒店的“聽濤”包廂,水晶吊燈的光芒冰冷地投射在滿桌珍饈上,空氣里彌漫著酒精、菜肴和某種無聲角力的粘稠氣息,甜膩得令人窒息。
吳香玫巧笑倩兮,殷紅的指甲優雅地搭在分酒器上,目光卻像淬了毒的針,不著痕跡地刺向對面強撐笑顏的蘇妮。
她精心布置的玫瑰陷阱,花瓣之下是淬毒的尖刺。
“王總,您看我們妮妮會長這氣質,這談吐,一看就是做大事業的!”吳香玫的聲音甜得發膩,一邊說著,一邊極其自然地拿過蘇妮面前那杯剛被李總“熱情”加滿的白酒,仿佛只是體貼地幫她放好位置。
就在這看似不經意的動作間,她的小指指甲極其輕微地在蘇妮的杯沿內側一蹭——一抹無色無味的細微粉末無聲地溶解在酒液中。
隨即,她手腕輕轉,將旁邊一瓶昂貴的進口伏特加傾斜,琥珀色的烈酒汩汩注入蘇妮的杯子,瞬間取代了原本的白酒,水位幾乎要溢出杯沿。
“來,嘗嘗這個,王總特意點的好酒,配得上妮妮你的身份!咱們“星耀公會”談大合作,靠的就是這份爽快和海量!”
王總立刻心領神會,肥厚的手掌重重拍在桌面上,震得碗碟叮當響:“對!伏特加!夠勁!這才配得上蘇會長這樣的女中豪杰!來,咱們再走一個!感情深,一口悶!”
他那雙被酒精燒得通紅的眼睛,毫不掩飾地在蘇妮因酒意微醺而更顯動人的臉頰和頸項間流連,嘴里噴出的酒氣幾乎噴到蘇妮臉上。
蘇妮胃里火燒火燎,強忍著翻騰的不適端起那杯晶瑩剔透卻暗藏殺機的烈酒,指尖冰涼,杯壁傳來的寒意直透心底。
她深吸一口氣,試圖將話題拉回正軌,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繃和努力維持的優雅:
“王總,李總,感謝厚愛。關于妮妮公會下一季度的美妝資源獨家代理,我們準備的方案非常詳盡,尤其是在精準引流和粉絲轉化率方面……”
她試圖用專業的術語筑起一道脆弱的防線。
“哎!蘇會長!”李總油膩的聲音立刻打斷她,他端著酒杯湊得更近,身體幾乎要貼到蘇妮的手臂,一股混合著煙味和口臭的氣息撲面而來,“酒桌上不談這些干巴巴的細節!傷感情!咱們先喝酒!喝了酒,什么合作都好談!是不是啊,王總?”他朝王總使了個眼色。
“沒錯!酒品見人品!蘇會長,你這杯酒要是干了,我老王立馬拍板!”王總也端起酒杯,步步緊逼。
吳香玫在一旁火上澆油,笑得花枝亂顫:“就是嘛!妮妮,你看兩位老總多爽快!咱們在“星耀公會”,談合作靠的就是這份誠意!來,姐姐陪你一起敬兩位老總!”
她率先將自己杯中的酒一飲而盡,亮出杯底,眼神卻銳利地鎖住蘇妮,帶著不容置疑的催促和隱晦的威脅——不喝,就是不給“星耀公會”面子,就是斷送“妮妮公會”的活路。
蘇妮看著眼前兩張寫滿貪婪和欲望的臉,看著吳香玫那虛偽又強勢的笑容,想到公會賬戶上那觸目驚心的赤字,想到下個月等著發工資的幾十號員工,想到那些信任她的主播們……一股沉重的無力感和自我厭棄感涌上心頭。
優雅?知性?在生存面前,一文不值。
她閉上眼,濃密的睫毛劇烈顫抖了一下,再睜開時,眼底只剩下一種近乎悲壯的麻木和妥協。
為了公會……她仰起頭,喉頭滾動,將那杯如同液態火焰般的伏特加,硬生生灌了下去!辛辣的液體如同燒紅的烙鐵,從喉嚨一路灼燒到胃底,激得她眼前陣陣發黑,身體控制不住地晃了晃。
“好!爽快!”王總和李總拍手叫好,目光更加肆無忌憚。
吳香玫眼中閃過一絲得逞的快意,立刻示意旁邊候著的服務員:“快!給蘇會長滿上!這么豪爽的女中豪杰,必須盡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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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袋里的手機像一顆即將引爆的定時炸彈,瘋狂地震動著,隔著薄薄的衣料,傳遞著蘇瑩幾乎要沖破屏幕的焦急。
蘇妮感覺那震動像電流一樣擊中了她瀕臨崩潰的神經。是蘇瑩!一定是陸翔那邊!她最后的救命稻草正在飛速流逝!
趁著服務員倒酒的間隙,蘇妮猛地站起身,動作快得帶起一陣微風,椅子腿在光潔的地面上劃出刺耳的聲響。
她臉上擠出一個極其勉強的、帶著歉意的笑容,聲音因為強忍不適而有些發緊:
“抱歉,失陪一下,去趟洗手間。馬上回來。”
她必須立刻聯系蘇瑩!必須爭取最后的時間!
“哎,妮妮,快去快回啊!”吳香玫的聲音追在后面,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冷笑。
一關上洗手間隔間的門,蘇妮所有的偽裝瞬間崩塌。她撲到光潔的洗手臺前,雙手死死撐住冰冷的大理石臺面,身體因為劇烈的反胃而劇烈地痙攣。
鏡子里映出一張潮紅滾燙、眼神渙散迷離的臉。精心描繪的眼線被生理性的淚水暈開,在眼瞼下拖出兩道狼狽的黑痕。原本優雅的唇妝因為剛才的豪飲和強忍嘔吐,早已斑駁不堪。
她看著鏡中那個妝容半毀、狼狽不堪的女人,一股強烈的屈辱感和自我厭棄如同冰冷的潮水將她淹沒。
這還是那個在鏡頭前光鮮亮麗、帶領團隊沖鋒陷陣的蘇妮嗎?
她顫抖著掏出手機,屏幕上蘇瑩的信息如同燒紅的烙鐵燙著她的眼睛:“妮妮!陸翔在‘望海閣’拍桌子了!他說最多再等五分鐘!五分鐘后天王老子來了他也不見!吳香玫絕對是故意的!你想辦法立刻脫身!!!”
五分鐘!
蘇妮的心臟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她手指哆嗦著,幾乎握不住手機,慌忙回撥過去。
電話幾乎瞬間被接通,蘇瑩焦急的吼聲立刻炸響:“妮妮!你在哪?!陸翔馬上就要走了!他助理都開始收拾東西了!你到底在干嘛?!”
“瑩瑩…我…我在洗手間…”
蘇妮的聲音帶著濃重的鼻音和壓抑不住的喘息,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灼痛的胃,
“吳香玫…他們…灌酒…我…我快撐不住了…但我馬上…馬上就出來!你…你幫我穩住陸翔!求你了!就說我路上堵車!馬上到!一定要穩住他!”她語無倫次,帶著哭腔和絕望的哀求。
“妮妮!你聲音怎么了?!你是不是喝多了?!你……”蘇瑩的聲音充滿了驚恐和心疼。
“我沒事!我能行!”
蘇妮猛地打斷她,用盡全身力氣挺直脊背,對著鏡子狠狠抹掉眼角的濕意,試圖挽救那殘破的妝容,手指卻抖得連粉餅都拿不穩,
“為了公會…我必須…必須拿下陸翔…瑩瑩,幫我!再拖五分鐘!就五分鐘!”她幾乎是嘶吼著說出最后一句。
就在她手忙腳亂地試圖整理儀容,準備不顧一切沖出去時,“咔噠”一聲極其輕微卻無比清晰的鎖舌彈動聲,從洗手間的外門傳來!
蘇妮的心猛地沉到谷底!她像被踩了尾巴的貓一樣撲過去,用力擰動光亮的黃銅門把手——紋絲不動!
門外傳來吳香玫那故作溫柔、甜得發膩的聲音,帶著毫不掩飾的虛假關切和冰冷的掌控:“妮妮?妮妮你還好嗎?開開門呀,姐姐擔心你!剛才是不是吐了?臉色這么差!快開開門,姐姐給你帶了杯熱蜂蜜水,特別解酒,喝了能舒服點。你這樣把自己關在里面,姐姐和王總李總都擔心著呢,合作還談不談了?”
那“咔噠”聲,分明是鑰匙反鎖的聲音!什么蜂蜜水!她是來堵門的!要徹底斷掉她最后的機會!
“吳姐!我沒事!麻煩你開下門!我馬上就好!”
蘇妮用力拍打著厚重的實木門板,聲音因為極度的焦急、憤怒和絕望而拔高,帶著明顯的哭腔和嘶啞。
“哎呀,妮妮,你聲音聽著就不對勁,肯定很難受!快開門讓姐姐看看!”
吳香玫的聲音隔著門板傳來,充滿了不容置疑的“關心”和一種貓捉老鼠般的戲謔,“聽話,把門打開!你這樣姐姐怎么放心?王總李總那邊我幫你解釋,你就在里面好好休息一下,等舒服了再出來,別硬撐!身體要緊,合作…以后有的是機會嘛!”
她刻意加重了“以后”兩個字,每一個字都像冰冷的鐵釘,將蘇妮最后的希望死死釘在棺材板上。
蘇妮背靠著冰冷的門板,身體一點點滑落,絕望地閉上眼睛。手機屏幕上,時間無情地跳動著,距離她向蘇瑩哀求的最后五分鐘,只剩下不到兩分鐘。
門外,吳香玫虛偽的關切如同魔音灌耳。
門內,是她被酒精和絕望侵蝕得千瘡百孔的軀殼。陸翔…公會…巨大的無力感如同沉重的磨盤,徹底碾碎了她所有的力氣和反抗意志。她像個溺水的人,眼睜睜看著最后一根浮木飄走,沉入冰冷黑暗的海底。
當蘇妮被吳香玫半扶半架著,腳步虛浮、眼神渙散、如同一個被抽掉提線的木偶般回到包廂時,時間早已無情地流逝殆盡。
陸翔那邊,最后一絲微弱的希望火苗,徹底熄滅在冰冷的現實里。包廂內,王總和李總臉上已顯露出明顯的不耐煩和酒后的粗鄙。
“哎呀,我們妮妮回來了!看看這小臉白的,可心疼死姐姐了。”吳香玫的聲音充滿了夸張的“心疼”,她扶著蘇妮坐下,立刻又端起一個剛倒滿的酒杯——那杯所謂的“熱蜂蜜水”。
杯中的液體在燈光下呈現出一種詭異的、過于濃郁的琥珀色,比之前的酒顏色更深沉,隱隱散發著一股甜膩到發齁的氣息,掩蓋了底下可能存在的其他味道。
吳香玫將這杯液體不容拒絕地塞進蘇妮冰涼、幾乎失去知覺的手中,臉上堆砌著無比真誠的歉意和一種掌控全局的從容:“妮妮,剛才讓你受委屈了。來,這杯‘定心茶’,算是姐姐替兩位老總給你賠個不是,也是咱們姐妹倆把剛才那點小小的不愉快翻篇!喝了它,暖暖身子,壓壓驚,咱們好聚好散,今晚也算圓滿了!”
她的身體微微前傾,形成巨大的、無形的壓迫感,聲音壓得低低的,帶著一種推心置腹的親昵,卻字字如淬毒的匕首,精準地刺向蘇妮最脆弱的地方:“妮妮,咱們在圈子里混,這點場面都經不住,以后還怎么帶著公會往前走?王總李總可是姐姐我的老朋友了,今晚這事兒要是傳出去,說妮妮公會的會長連杯‘和解酒’的面子都不給……”
她故意停頓了一下,眼神銳利地鎖住蘇妮失焦的瞳孔,那潛臺詞如同毒蛇吐信:你得罪的不僅是眼前這兩位,更是斷送了和“星耀公會”合作的所有可能,妮妮公會就真的要在圈子里臭名昭著,徹底完蛋了。
蘇妮的意識已經徹底模糊,身體沉重得像灌滿了鉛水。
吳香玫的話語如同來自遙遠的水底,模糊不清。但“公會完蛋”、“臭名昭著”這幾個詞,卻像最后的喪鐘,在她混沌的大腦里絕望地回響。為了公會…為了那些還相信著她的人…她還有什么不能咽下?哪怕是穿腸毒藥。
她麻木地低下頭,看著杯中那晃動的、如同深淵般的粘稠液體,燈光在其中折射出扭曲的光斑。
王總和李總也端著酒杯圍了過來,臉上帶著毫不掩飾的、等待最終好戲上演的戲謔笑容,目光黏膩地鎖在蘇妮蒼白如紙的臉上,像禿鷲盯著瀕死的獵物。
“蘇會長,喝了這杯,咱們還是好朋友!合同…明天就簽!”王總粗聲粗氣地保證,眼神卻充滿輕佻。
“就是就是,喝了它,一切好說!”李總舔著嘴唇附和,手不安分地又想搭上蘇妮的肩膀。
在吳香玫志得意滿、如同女王般俯視的注視下,在合作商貪婪而猥瑣的目光中,蘇妮像一個徹底認命的傀儡,緩緩地、極其緩慢地,將酒杯湊到失去血色的唇邊。
她閉上眼,濃密的睫毛如同風中殘燭般劇烈顫抖,隨即像是用盡了生命最后一絲力氣,猛地仰頭——
一股甜膩到令人作嘔、卻又混合著濃烈酒精和某種難以言喻苦澀的味道液體,如同滾燙粘稠的瀝青,洶涌地灌入喉嚨!那味道極其怪異,帶著一股金屬般的腥氣和藥味的苦澀,瞬間麻痹了她的舌根,一路燒灼而下!
“呃……”
一聲短促而痛苦的嗚咽被強行壓抑在喉嚨里。
天旋地轉!視野里吳香玫那張涂著厚厚脂粉、帶著虛假關切和陰謀得逞后難以掩飾快意與殘忍的臉,王總李總那兩張扭曲模糊、寫滿欲望的笑容,包廂里旋轉刺目的水晶燈光,金碧輝煌的墻壁……一切都在瘋狂地旋轉、拉扯、變形!色彩融化成污濁的漩渦,聲音扭曲成刺耳的嗡鳴!身體仿佛不再屬于自己,沉重得如同陷入無底泥沼。
“不能…倒下…公會…”
這是蘇妮意識沉入無邊黑暗前,腦海中閃過的最后一絲微弱掙扎。
“哐當!”
酒杯從她徹底失去力量的手中滑落,砸在厚厚的地毯上,發出一聲沉悶而絕望的鈍響。深琥珀色的殘酒迅速在地毯上洇開一片深色的、不祥的污漬。
蘇妮的身體如同斷了線的提線木偶,軟軟地、毫無生氣地向后倒去,被早有準備的吳香玫穩穩地“接”住,安置在寬大的椅子里。
“哎呀!妮妮!妮妮你怎么了?真是的,酒量還是這么淺!”吳香玫的聲音里充滿了“驚慌失措”和“嗔怪”,眼底卻是一片冰冷刺骨、大功告成的笑意。
她拿出手機,撥通號碼,聲音瞬間恢復了平日的冷靜和刻薄:“元霸,后門。‘貨’醉了,處理干凈點。”
她低頭,看著椅子里徹底失去意識、臉色蒼白如紙、呼吸微弱、如同破碎人偶般的蘇妮,嘴角勾起一抹冷酷而滿意的弧度,如同精心布置陷阱的獵人,終于看到了獵物無力的墜落。
窗外,情侶路的燈火依舊璀璨迷離,蜿蜒如一條綴滿鉆石的絲帶,溫柔的海浪聲不知疲倦地拍打著堤岸,吟唱著永恒的浪漫。
然而這璀璨與溫柔,透過冰冷的玻璃窗,映照在包廂內蘇妮那張失去生氣的臉龐和吳香玫那張得意洋洋的臉上,只構成了一幅巨大而諷刺的、名為“現實”的冰冷畫卷。
玫瑰陷阱的尖刺,終于刺穿了最后的花瓣,滲出絕望的汁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