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至方過,暑氣初萌,天色卻陰郁不定。喻詩婉擱下狼毫,飽蘸濃墨,腕下剛現出個“報”字輪廓,便被一串急促的腳步聲打斷。
喻詩情提著裙裾闖入,氣息未勻便嚷道:“阿姊!秦家那位老太太……歿了!”
筆尖懸停一瞬,旋即重重跌落,濺起幾星墨點。喻詩婉壓下心頭微瀾,抬首故作驚愕:“哦?何時的事?”
見她詢問,喻詩情眼中登時溢出得色——論及世家秘辛,正是她的長項。她湊近低語,語速又快又急:“聽說是秦家二爺惹的禍!他竟在外頭藏了嬌娘,你道是誰?偏是老太太血仇家那妾室的孫女兒!”
“血仇?”喻詩婉眉心微蹙,露出恰到好處的疑惑。
“可不是!”喻詩情眼中精光更甚,“外頭人不知底細,阿姊問我可算問著了。那秦老太太娘家姓劉,當年她母親纏綿病榻,劉老爺卻在這時節抬了房妾進來,生生把原配夫人氣死了!老太太,那會兒剛嫁進秦府吧?深恨此女入骨呢。”
喻詩婉恍然,唇角勾起一絲極淡的冷嘲:“所以,二爺的外室是那妾生的孫女?老太太,也是被活活氣死的?”
喻詩情用力點頭:“千真萬確!”
“真真是…”喻詩婉輕輕“嘖”了一聲,指尖捻著宣紙邊緣,吐出二字,“荒唐。”
她心中似有報復的快意劃過。這于顯赫的秦家,光鮮亮麗的忠義侯府,不過微風吹皺池水罷了。涼意襲來,記憶猝然將她拖拽回五年前那春寒料峭的清明。
那一年,殘冬猶在。母親晨起便殷殷叮囑她們添衣,笑著問要不要吃春餅。父親自書院歸來,袖中還藏著溫熱的如意糕。午后,院中照例擠滿了與父親論學問難的學子,喧囂間,卻夾雜了兩道頗不合時宜的身影——忠義侯秦北麟,以及她那位“好表姐”,楊靜云。
母親一貫熱忱,留了他們用飯。席間,楊靜云便緊挨著她坐,溫言軟語,竟破天荒地替她布菜添湯。
母親見了,還笑著打趣:“婉兒這孩子啊,自幼便是這也不愛吃那也嫌味,像孩子似的,還得她靜云表姐來照看呢!”母親的聲音里帶著寵溺。
楊靜云面色有一剎那的僵硬,旋即笑道:“姨母言重了。”
遲鈍如詩情,彼時也悄悄拽了拽喻詩婉的袖子,附耳道:“阿姊,表姐素來刻薄,今日怎地這般殷勤?”可惜她當時
飯后,她頭暈難耐,楊靜云竟又主動上前攙扶,執意送她去廂房歇息。那只手箍得異常緊,掌心又濕又黏,喻詩婉敏銳的嗅到幾絲陰謀的氣息。她奮力掙扎,慌亂間一個趔趄——冰冷的池水猛地吞噬了她。再醒來時,高熱纏身,喉痛如灼燒,只聽見詩情壓抑而斷續的抽泣在耳邊縈繞。
她嘶啞地問:“怎么了?”
滿室寂然,人人面有難色,避著她的目光。父親面色鐵青,長嘆一聲,背影透著沉重的決絕:“罷了!明日,我親自去裴府……退親!”
字字如冰錐,釘入心肺。
后來,從那些避諱的只言片語里,她才漸漸拼湊出“真相”:她失足落水,楊靜云“及時”呼救,引來了近在咫尺的秦北麟相救。濕身相擁,名節已失——好一出自導自演、迫她就范的絕戶計!
而被迫舍棄她的,正是曾與父親忘年論交的太傅幼子——裴詞。那位十四歲便與大儒論道、詞鋒驚動滿座的天之驕子。而她喻詩婉,十三歲即以書畫雙絕之名動京師。
這原本是一場才子佳人、傳為佳話的姻緣!
此刻憶起,心頭唯余苦澀自嘲。所謂造化弄人,不過如此。退婚風波驟起,濁浪滔天。父親視聲名逾性命,憂憤交加,肝疾復發,竟至撒手人寰。母親哀慟入骨,不出二三年,也隨父而去。
轉眼間,高堂盡失,門庭凋零。偌大世間,只剩她姐妹二人,煢煢孑立。
秦家,在她孝期剛過,就馬不停蹄的來提親。背后少不了那位老太太的指點。她喻詩婉如今給秦家的,只是一個教訓。
好戲,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