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外長廊空無一人,只有廊檐下懸掛的宮燈在狂風中劇烈搖晃。
常太后安排的人手似乎都集中在外圍和主殿方向,這西側(cè)的偏殿區(qū)域,此刻靜若如墳,只有風雪凄厲的嗚咽聲在空曠的回廊間回蕩,更添幾分滲人的死寂。
寒風裹挾著細密的雪粒子,從敞開的殿門縫隙瘋狂涌入,吹得馮錦兒裸露的腳踝和脖頸瞬間起了一層細小的疙瘩。
她如同暗夜中潛行的貍貓,后背緊貼著冰冷光滑的墻壁,向著那仿佛張著黑色巨口的西偏殿方向,一寸寸地潛行。
腳下的金磚冰涼刺骨,每一步踏下,都像是踩在未知的深淵邊緣,隨時可能萬劫不復(fù)。
西偏殿那扇厚重的朱漆殿門,竟然只是虛掩著,并未落鎖!馮錦兒的心瞬間沉了下去,警鈴在腦海中瘋狂尖嘯——陷阱!
這太像一個精心布置、請君入甕的陷阱了!但李弈的警告猶在耳畔,那具雪中尸體的冰冷輪廓就在眼前,她沒有退路!
她屏住呼吸,側(cè)過身體,如同最薄的刀刃,小心翼翼地擠進了那道狹窄的門縫。
殿內(nèi)撲面而來的,是濃得化不開的黑暗和一股令人窒息的陳腐味道。濃重的灰塵味混合著一種難以言喻的腐爛氣息,嗆得她幾乎要咳嗽出聲。
這里顯然已被廢棄、塵封了多年。她摸索著向前,指尖觸碰到冰冷的墻壁,觸感粗糙而陰濕。
“嚓……”
一聲極輕微、如同砂礫摩擦的聲響,從她懷中傳來。是那個青銅方盒!它竟在她胸前微微震動了一下!
一股微弱但無比清晰的暖意透出衣料,如同黑暗中悄然亮起的一盞微弱的指路燈火,帶著一種奇異的牽引力,指向黑暗中的某個方位。
與此同時,她鎖骨下那個恥辱的“奴”字烙印,也傳來一陣輕微的、如同心跳般的悸動,與那暖意遙相呼應(yīng)!
馮錦兒心中劇震,不再猶豫,循著那微弱的暖意和烙印傳來的悸動方向,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如同盲人探路般,極其小心地挪動腳步。
腳下不時踢到散落的雜物,發(fā)出輕微的磕碰聲,在死寂中顯得格外刺耳。
她繞過傾倒的屏風骨架,避開散落在地、不知是何物的障礙,最終停在了一面巨大的、觸手冰涼沉重的雕花木壁前。
那暖意和悸動的源頭,仿佛就隱藏在這厚重的木壁之后!
她伸出手,在冰冷粗糙的木壁上細細摩挲,當她的指尖觸碰到靠近墻角一處極不起眼、只有拇指大小的蓮心浮雕時,懷中的青銅盒猛地一震!那股暖意驟然增強,變得灼熱起來!
就是這里!
馮錦兒不再遲疑,用盡全身力氣,狠狠按下那處蓮心浮雕!
“咔噠…嘎吱吱……”
一陣沉悶而滯澀的機括轉(zhuǎn)動聲,仿佛沉睡千年的機關(guān)被強行喚醒,在死寂的殿內(nèi)驟然響起!
緊接著,伴隨著令人牙酸的摩擦聲,面前那片巨大的雕花木壁,竟無聲地向內(nèi)滑開了一道縫隙!
一股更加濃烈、混雜著濃重土腥味、鐵銹氣息和萬年不見天日的陰冷濕氣,從洞開的黑暗中洶涌而出,瞬間包裹了馮錦兒!
馮錦兒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幾乎要從口中跳出來!她下意識地緊緊攥住懷中的雙簪,那冰涼的觸感是她此刻唯一的依靠。
她強忍著刺鼻的氣味和刺骨的寒意,探身向內(nèi)望去。借著身后長廊透入的極其微弱的光線,她隱約看到門后并非房間,而是一條陡峭向下延伸的石階!
臺階由粗糙的青石鑿成,邊緣布滿濕滑的青苔,深不見底,仿佛直通幽冥地府!
懷中的青銅盒持續(xù)散發(fā)著穩(wěn)定的暖意,像黑暗中唯一的燈塔。馮錦兒深吸一口氣,將恐懼死死壓在心底,側(cè)身擠進了那狹窄的密道入口。就在她整個身體完全踏入黑暗的瞬間!
“嘎吱——砰!”
身后傳來一聲沉重而決絕的悶響!那片厚重的木壁,竟在她踏入之后,緩緩地、無聲地、卻又無比堅決地合攏了!
最后一絲來自外界的光線徹底消失!絕對的、令人窒息的濃稠黑暗,瞬間將她徹底淹沒!
馮錦兒呼吸猛地一窒,心臟幾乎停止跳動!巨大的恐慌如同冰冷的巨手攫住了她的喉嚨!她以為自己要被活活困死在這暗無天日的地底!
就在這絕望的關(guān)頭,她貼身藏著的“蓮心雪魄”雙簪,仿佛感應(yīng)到了主人瀕臨崩潰的恐懼,突然爆發(fā)出一陣柔和而清冷的白色光暈!
這光暈并不強烈,如同月光般朦朧,卻奇跡般地驅(qū)散了身周三尺之內(nèi)的濃稠黑暗,在她腳下投下一個清晰的光圈。
光暈清冷,卻帶來了無與倫比的希望和安全感!馮錦兒劇烈地喘息著,后背瞬間被冷汗浸透,混雜著灼傷的痛楚。她無比感激地握緊了雙簪,這微光是她此刻唯一的救贖。
借著這珍貴的微光,她看清了腳下的路。石階古老、陡峭、濕滑,每一級都布滿了厚厚的青苔和滑膩的水漬,石縫間甚至頑強地生長著一些喜陰的蕨類植物。
空氣潮濕得能擰出水來,帶著濃重的土腥和巖石的冰冷氣息。她扶著冰冷刺骨、同樣布滿濕滑苔蘚的石壁,小心翼翼地、一步一頓地向下走去。
在這絕對的寂靜中,只有她自己壓抑的呼吸聲、心跳聲,以及腳踩在濕滑石階上發(fā)出的輕微“啪嗒”聲,在狹窄、封閉的通道里被無限放大,發(fā)出空洞而瘆人的回響。
雙簪那恒定微弱的白光,是這死寂黑暗中唯一的燈塔,指引著她走向未知的命運。
時間仿佛失去了意義。不知走了多久,也許是一炷香,也許是半個時辰,就在馮錦兒感覺雙腿麻木、后背傷口因寒氣刺激而陣陣抽痛時,腳下陡峭的石階終于到了盡頭。眼前豁然開朗!
借著雙簪的光芒,她發(fā)現(xiàn)自己置身于一個巨大得超乎想象的地下空間!這并非人工開鑿的密室,而是一個依托天然溶洞、又經(jīng)后期精心修整的巨大石窟!
石窟的穹頂高聳,隱沒在雙簪光芒無法企及的深邃黑暗之中,仿佛倒扣的蒼穹。四周怪石嶙峋,形態(tài)猙獰,如同蟄伏的遠古巨獸。
而在石窟的中央,一片相對平整的空地上,矗立著讓她瞬間屏住呼吸的景象——
一座巨大的、通體由整塊漆黑如墨的玄武巖雕刻而成的蓮臺,靜靜地矗立在那里。
蓮臺造型古樸厚重,花瓣層疊,充滿了力量感。而蓮臺之上,供奉的并非佛像,而是一尊等身高的女子石像!
石像的面容模糊不清,仿佛被某種利器或巨力刻意損毀過,只留下一些粗糙的棱角和凹陷,無法辨認其五官。
但其身姿卻異常清晰,線條流暢而充滿韌性。她穿著一身馮錦兒從未見過的服飾,寬袍廣袖,衣袂飄然欲飛,帶著一種明顯有別于北魏或北燕的、屬于南國水鄉(xiāng)的婉約與飄逸風韻。
她微微垂首,姿態(tài)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悲憫與沉靜,雙手交疊,極其莊重地置于身前。
最讓馮錦兒心驚肉跳的是,她交疊的雙手之中,并非合十祈禱,而是捧著一個東西,一個與馮錦兒懷中那個一模一樣的、巴掌大小的青銅方盒!
石像的腳下,散落著一些早已腐朽不堪的木箱碎片和碎裂的陶罐殘骸,無聲地訴說著歲月的侵蝕。
而在石像正前方的地面上,積滿了厚厚的、如同絨毯般的灰塵。灰塵之上,赫然印著幾個清晰無比、邊緣還帶著些許濕潤水漬痕跡的腳印!
那腳印小巧玲瓏,顯然是屬于女子的!而且……那水漬的痕跡如此新鮮,灰塵被踩踏的形狀如此清晰,無不昭示著一個令人毛骨悚然的事實,就在不久之前,甚至可能就在幾個時辰之內(nèi),有人來過這里!就在這深埋地底、機關(guān)重重的秘密石窟!
馮錦兒的心臟如同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住,狂跳得幾乎要沖破胸膛!是誰?是常太后本人?還是她麾下某個神秘的心腹?
亦或是……那個醫(yī)女口中,與這“雪魄”簪、與蘭臺廢苑有著千絲萬縷聯(lián)系的南朝清河公主的舊人?
強烈的激動與深入骨髓的恐懼交織在一起,讓她幾乎站立不穩(wěn)。她強壓下翻涌的情緒,一步步,如同朝圣般,卻又帶著赴死的決絕,走向那座籠罩在神秘與悲傷氛圍中的女子石像。
越靠近,懷中的青銅盒震動得就越發(fā)劇烈,那股暖意迅速升溫,變得滾燙灼人,仿佛一顆在胸腔里燃燒的小太陽!
鎖骨下的“奴”字烙印更是如同被燒紅的烙鐵重新燙過,傳來一陣陣尖銳而滾燙的劇痛!
她與石像手中的那個青銅盒之間,仿佛建立起了一條無形的、充滿能量的橋梁,一種源自血脈深處的、古老而強大的共鳴感越來越強,幾乎要撕裂她的靈魂!
她停在石像前,仰望著那張被殘忍損毀、只剩下模糊輪廓的臉龐。
一種難以言喻的、排山倒海般的悲傷之情,毫無預(yù)兆地從心底最深處洶涌而出,瞬間淹沒了她所有的理智和防備!
淚水毫無征兆地奪眶而出,模糊了她的視線。一種源自靈魂的呼喚在心底吶喊,仿佛在呼喚著失散已久的親人。
她顫抖著伸出冰冷的手指,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溫柔,輕輕拂去石像捧著的那個青銅盒上覆蓋的厚厚灰塵。
灰塵簌簌落下,露出盒子同樣布滿繁復(fù)玄奧紋路的表面,以及中心那個一模一樣的、幽深的微孔。
這熟悉得令人心悸的構(gòu)造,讓她下意識地摸向懷中緊貼著的“蓮心雪魄”雙簪……一個念頭不可抑制地冒了出來:用這把完整的鑰匙,去開啟這塵封的秘密……
就在她的指尖即將觸碰到雙簪的剎那!
“嗡——!!!”
一聲低沉、宏大、仿佛來自洪荒遠古、蘊含著無盡威壓與悲涼的嗡鳴聲,如同沉睡地脈的怒吼,猛地從石窟的最深處爆發(fā)出來!
整個巨大的石窟空間都隨之劇烈震動!穹頂之上,無數(shù)細小的碎石和塵土如同暴雨般簌簌落下!馮錦兒懷中的青銅盒瞬間光芒暴漲,如同一個小太陽般熾烈耀眼!
一股遠比她在火場中強行引動那次更加狂暴、更加原始、更加充滿毀滅氣息的力量洪流,如同掙脫了萬古封印的滅世兇獸,蠻橫無比地沖破了“雪魄”玉簪的清涼束縛,猛地灌入她的四肢百骸!
“呃啊啊啊——!”馮錦兒發(fā)出一聲凄厲得不似人聲的痛苦嘶喊,身體如同被無形的巨錘狠狠擊中,瞬間被拋飛出去,重重地摔在冰冷的石地上!
手中的“蓮心雪魄”雙簪脫手飛出,那清冷的光芒在狂暴的金色能量洪流沖擊下,如同風中殘燭般明滅不定,隨時可能熄滅!
她的意識如同怒海狂濤中的一片枯葉,瞬間被那撕裂靈魂般的劇痛和洶涌狂暴徹底淹沒!
眼前一片漆黑,無數(shù)金色的光斑瘋狂亂舞,耳中只剩下那震耳欲聾的恐怖嗡鳴和自己瀕臨崩潰、如同破風箱般的劇烈喘息!
她強忍著粉身碎骨般的劇痛,掙扎著抬起頭,目光透過被汗水、淚水、灰塵模糊的視線,驚恐萬分地看到,面前石像捧著的那個青銅盒,此刻竟也爆發(fā)出同樣刺目、卻帶著截然不同冰冷森寒氣息的幽藍色光芒!
整個盒身如同活物般劇烈震顫,表面的紋路如同流淌的冰河,散發(fā)出凍結(jié)靈魂的寒意!一股同樣古老、同樣磅礴、卻與沖入她體內(nèi)的灼熱力量屬性完全相反、冰冷死寂的恐怖力量,正被徹底激發(fā)!
這兩股同源而生、卻如同水火般對立的力量,以她的脆弱身體和那座沉默的石像為戰(zhàn)場,展開了最原始、最狂暴、最毀滅性的交鋒!
能量亂流在石窟中瘋狂肆虐,卷起漫天煙塵!而石像腳下那些新鮮的女子腳印,此刻在狂暴氣流掀起的塵埃中若隱若現(xiàn),如同某種無聲的嘲諷,嘲笑著她的自投羅網(wǎng),也昭示著這幽深地窟之中,早已布滿了他人窺探的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