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罪組織”那冰冷又充滿秘密的核心石室出來,我感覺自己像被丟進了瑤琳大陸最混亂的漩渦里。落庭軒不是純粹的復仇者,他在救人;女神不是冷酷的暴君,她在默許甚至暗中協助;那個手段狠戾的水尊,還有云舟那莫名其妙的熟悉感……一切都攪得我腦子一團漿糊。
我需要透透氣,需要一點……“正常”。
所以,當云舟載著我飛回暫時棲身的山谷小屋,看到落蕓清正坐在溪邊,用指尖點著水面,逗弄幾條閃著銀光的小魚時,我幾乎是迫不及待地跳了下去。
“蕓清!”我努力把那些沉重的秘密壓下去,換上輕快的語調,像往常一樣跑過去。
落蕓清抬起頭,臉上立刻綻開我熟悉的、帶著點天真和溫柔的笑意。她指尖的水珠輕輕彈開,小魚們歡快地追逐著。“淺淺回來啦?看你風塵仆仆的,又去哪里冒險了?”她的聲音軟軟的,帶著關切。
“去了趟城里。”我含糊地帶過,在她身邊坐下,看著清澈的溪水,心里稍微平靜了些。“對了!”我想到一個輕松的話題,“馬上就到女神節了!城里可熱鬧了,到處都在準備慶典呢。聽說今年輝光之塔還會有盛大的賜福儀式!蕓清姐姐,我們一起去看看吧?”
我興致勃勃地提議,想象著和她一起感受節日氛圍,看絢麗的魔法煙花,聽圣城的頌歌,暫時忘掉那些煩心事。
然而,落蕓清臉上的笑容,在聽到“女神節”三個字時,幾不可察地僵了一下。隨即,那溫柔的笑意像是蒙上了一層薄冰,雖然還在,卻透著一股疏離感。
“女神節啊……”她輕輕重復著,目光重新落回水面,指尖無意識地攪動著漣漪,“抱歉呢,淺淺。那天,我有非常重要的事情,不能陪你去了。”
我的心沉了一下。重要的事情?在這個普天同慶的日子?我忍不住追問:“是什么事呀?比女神節還重要嗎?聽說今年的賜福特別盛大,錯過太可惜了!”
落蕓清沉默了幾秒,再開口時,聲音里帶上了一種奇異的平靜,甚至帶著一絲……冷意。
“是啊,很重要。”她沒有看我,仿佛在對著溪水自言自語,“重要到,不能分心去做別的。”
氣氛有些微妙地凝滯了。我看著她清麗的側臉,那層薄冰似乎越來越厚。不知怎的,話題就滑向了那個我們很少深入談論的對象——女神。
“蕓清,你……怎么看女神呢?”我小心翼翼地問,想起石室里落庭軒的話,想起女神那沉默的默許。
落蕓清終于轉過頭看我,那雙清澈的眸子里,此刻清晰地映著一絲……冷笑。那笑容很淡,卻像冰針一樣刺人。
“女神?”她輕輕吐出這個詞,帶著一種近乎嘲諷的平靜,“瑤琳大陸的守護者,至高無上的唯一神明。維持了這片大陸五百年的和平與穩定,讓各族安居樂業,讓強大的法術秩序得以運轉。她建立的審判庭,確實震懾了無數宵小,保護了無數普通人。她掌握著各族最珍貴的資源和知識,在每一次足以毀滅大陸的危機降臨時,都能力挽狂瀾。”
她如數家珍般說著女神的功績,語氣平靜得像在念一份官方報告。每一個字都是贊美,每一個詞都是事實。瑤琳大陸的每一個孩子,都是聽著這樣的頌歌長大的。
“所以,”她頓了頓,那雙帶著冷意的眼睛緊緊盯著我,“我尊敬她。非常、非常尊敬她。”
這尊敬聽起來,卻像裹著蜜糖的毒藥。
“可是……”她的聲音陡然轉冷,如同溪水瞬間凍結,“她不該以犧牲冷夜為代價!”
我的心猛地一跳。
“犧牲少數,保全多數?多么偉大,多么理智的選擇啊。”落蕓清的嘴角勾起一個毫無溫度的弧度,“可是,那些被犧牲的少數呢?冷夜那些被封印在絕望和痛苦中整整五百年的靈魂呢?他們的生命,難道就不是生命了嗎?每一個人的生命,都應該是至高無上的!沒有任何‘大局’,任何‘必要’,可以凌駕于剝奪他人生命和自由之上!哪怕是為了再崇高的目標!”
她說這些話的時候,異常冷靜,沒有歇斯底里,沒有淚眼婆娑,只有一種深入骨髓的冰冷和……堅定。這份冷靜,反而比任何憤怒都更有力量。
我沉默了。我想起石室里看到的冷夜影像,那些扭曲掙扎的靈魂。我想起落庭軒他們所做的一切。我想說“也許她在補救呢?”——就像落庭軒告訴我的那樣。
但我還沒來得及開口,落蕓清臉上的冰冷如同潮水般迅速褪去,仿佛剛才的激烈只是我的錯覺。她重新揚起那抹溫柔甜美的笑容,語氣也變得活潑起來:
“哎呀,說這些做什么。不管怎么說,女神大人確實做了很多很多好事嘛!沒有她,瑤琳大陸說不定早就亂成一鍋粥了。我還是很喜歡她的!只是……只是覺得冷夜那些生靈,太可憐了。”她眨眨眼,帶著點少女的嬌憨,“所以,女神節我就不去湊熱鬧啦,你們玩得開心點!”
這情緒的轉換快到讓我措手不及。剛才那個冰冷控訴的落蕓清,和眼前這個活潑可愛說著“還是很喜歡女神”的落蕓清,仿佛是兩個完全不同的人。
就在這時,一直安靜坐在不遠處樹下看書的落庭染合上了書頁,走了過來。她的聲音依舊柔和,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淺淺,沒有經歷過冷夜當年那些人的痛苦,就沒有資格評判女神的選擇是對是錯。有些代價,只有親歷者才知道有多沉重。”
她的話像一塊石頭,重重砸在我心上。是啊,我沒有經歷過。落蕓清……她經歷過嗎?為什么她的反應如此……矛盾?
我再次陷入沉默。落庭染的話是對的,但我腦海中也充斥著落庭軒的“復仇即打破命運”,以及女神那沉默的默許。為什么這么說女神?她明明已經很努力、很優秀了,她維持了五百年的和平,這是不爭的事實啊!她是瑤琳大陸唯一的信仰,掌握著最純潔強大的光明法術,她的審判維持著秩序,她的智慧引導著各族……這些都是刻在每一個瑤琳人心中的真理。
“我……”我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說什么。崇拜與質疑在我心里激烈交戰。
落蕓清似乎看穿了我的混亂,輕輕拍了拍我的手背,笑容依舊甜美無瑕:“好啦,別想太多啦。女神節好好玩!云舟,你可要保護好淺淺哦!”
云舟在我肩頭輕輕“啾”了一聲,算是回應。他的藍光微微閃爍,似乎也在思考著什么。
落蕓清站起身,伸了個懶腰,白衣在夕陽下鍍上一層暖金。“我去準備晚飯啦!”她腳步輕快地走向小屋,仿佛剛才那番冰冷的話語從未發生過。
落庭染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平靜無波,卻仿佛洞悉一切,也轉身跟了過去。
溪邊只剩下我和云舟。
夕陽的余暉把溪水染成一片金紅,很美。可我的心情卻像沉入了冰冷的水底。
“云舟,”我低聲問,“蕓清姐姐她……到底是怎么想的?還有落庭染的話……”
云舟蹭了蹭我的臉頰,藍光溫暖而穩定:“笨蛋淺淺,人心比最復雜的禁咒符文還難懂。別急著下結論,用自己的眼睛……繼續看吧。”
他頓了頓,小翅膀扇動了一下,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凝重。
“不過……那個水尊的氣息,我越想越覺得……像是在很久很久以前,在某個非常溫暖、又非常悲傷的地方……感受到過。”
我的心,因為云舟這句低語,再次揪緊了。溫暖又悲傷的地方?會是什么地方?會是誰?
女神節的歡慶氣息仿佛近在咫尺,而我卻感覺離那個喧鬧的中心越來越遠,被拖入了一個更幽深、更寒冷的謎團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