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躲在流光溢彩的巨大珍珠柱后面,感覺自己的存在感比柱子縫隙里那粒沙子還低。安冥殿下那深海寒冰般的眼神,還有暗朗小炸藥包那“要替閨蜜報仇”的宣言,讓整個偏殿的空氣都像被凍住又點了把火,噼里啪啦的。
就在這尷尬到腳趾摳地(如果能摳穿海底巖石的話)的時刻,暖玉床上傳來一聲極輕、帶著點迷茫的嚶嚀。
“唔……”
那聲音不大,卻像投入死水的小石子,瞬間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安冥萬年不變的目光刷地一下掃了過去,暗朗更是像只被驚動的小海雀,“噌”地轉過身,臉上的怒意瞬間被驚喜取代。
“珞珞?!你醒啦?!”
只見床上昏迷了不知多久的蘇陌寒,睫毛顫了顫,緩緩睜開了眼睛。那雙眸子帶著初醒的茫然,像蒙著薄霧的深潭,在殿內柔和珠光的映照下,顯出一種剔透的棕褐色——咦?之前她重傷昏迷時沒注意,原來她的瞳孔是這個顏色,還挺特別的。
她似乎還有些恍惚,眼神沒有焦距地四處望了望,然后慢吞吞地、帶著點試探地,用手臂支撐著自己坐了起來。動作間,露出了她身上那件略顯寬大的棕褐色布衣(應該是海族提供的臨時衣物),襯得她臉色依舊有些蒼白,但比起之前那毫無生氣的樣子,簡直好太多了。
“這……是哪里?”她的聲音有些沙啞,帶著剛蘇醒的虛弱,但吐字清晰。
“深海王宮!我哥的地盤!”暗朗立刻湊到床邊,湛藍的大眼睛亮晶晶,像獻寶一樣,“珞珞,你感覺怎么樣?還疼不疼?有沒有哪里不舒服?餓不餓?要不要喝水?”一連串的問題像小泡泡一樣冒出來,熱情得讓人招架不住。
蘇陌寒——或者說珞珞,看著眼前這張熟悉又帶著點陌生成長痕跡的、寫滿關切的小臉,棕褐色的眼眸里先是閃過一絲驚愕,隨即漸漸被巨大的驚喜和暖意填滿。
“暗……暗朗?!”她有些不敢置信地輕呼出聲,聲音都帶上了點不易察覺的顫抖,“真的是你?!我……我不是在做夢吧?”
“當然是我!如假包換的安若曦,小名暗朗!”暗朗激動地抓住珞珞的手,小臉上滿是重逢的喜悅,“珞珞!我的好姐妹!我們多少年沒見了!天界學堂一別……唉!”她又習慣性地嘆了口氣,但很快被重逢的激動沖散,“太好了!你沒事就好!”
珞珞反握住暗朗的手,臉上也綻開一個虛弱卻無比真實的笑容:“暗朗……真沒想到還能再見到你……”她環顧了一下四周華麗的偏殿裝飾,巨大的珍珠柱,流動著魔法光輝的海藻簾幔,眼中充滿了新奇和一絲驚嘆,“深海王宮?好漂亮的地方……你哥哥安冥殿下,現在是這里的王?”
“嗯嗯!老哥可厲害了!”暗朗用力點頭,毫不吝嗇地夸贊自家兄長。
珞珞似乎被這充滿生命力的海底世界勾起了極大的好奇。她掀開蓋在腿上的薄毯,小心翼翼地將雙腳放到冰涼光滑的地板上,試著站了起來。雖然腳步還有些虛浮,但動作很穩。
“暗朗,這里太美了……”她輕聲感嘆,目光不由自主地被殿外通道里游弋的、散發著夢幻光芒的深海魚群吸引,那些奇形怪狀、色彩斑斕的珊瑚叢更是讓她看得目不轉睛。她像個初入寶庫的孩子,扶著墻壁,慢慢朝殿外那巨大的、能看到海底奇景的透明水晶窗走去。
暗朗趕緊扶著她:“小心點!你剛恢復呢!”
就在這時,偏殿入口的光線被兩道身影擋住。
安冥依舊是一身玄色王袍,身姿挺拔,面容冷峻,周身散發著生人勿近的深海王者氣場。而暗朗則像個小太陽,迫不及待地就沖了過去。
“珞珞!老哥來了!”暗朗的聲音充滿活力。
珞珞聞聲轉過身,看到安冥,立刻收斂了臉上的驚嘆,微微欠身,態度恭敬而感激:“安冥殿下,救命之恩,蘇陌寒……不,珞珞感激不盡。”她顯然也記得安冥,雖然可能印象還停留在天界學堂時期那個同樣冷冰冰的少年身上。
安冥的目光在她身上掃過,確認她的狀態,幾不可察地點了下頭,算是回應。
“哎呀,珞珞你太客氣啦!”暗朗笑嘻嘻地擺手,然后小臉一板,又想起了正事,氣鼓鼓地說,“珞珞你放心!敢把你傷成這樣的混蛋,我絕對不會放過!等我查出來是哪個席位的家伙干的,我安若曦一定讓他吃不了兜著走!藥王神樂可不是吃素的!”
珞珞臉上的感激瞬間被一絲復雜取代,她輕輕搖頭,語氣溫和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持:“暗朗,謝謝你。但……這個仇,我想自己報。”
“自己報?!”暗朗湛藍的眼睛瞬間瞪圓了,像聽到了什么不可思議的事情,“珞珞!你知不知道你惹上的是誰?是罪組織的席位!他們有多危險你不知道嗎?你一個人怎么行!太危險了!”她急得直跺腳,鵝黃的裙擺像翻飛的蝶翼。
珞珞抿了抿蒼白的唇,眼神卻異常堅定:“我知道很危險。但正因為危險,我才更不能拖累你們。安冥殿下是深海之主,你有藥王神殿,你們都有自己肩負的責任和子民。因為我一個人,把你們卷入和罪組織的正面沖突,不值得。”她頓了頓,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澀然,“而且……這是我的因果。”
“什么拖累不拖累!我們是姐妹!是過命的交情!”暗朗急得眼眶都有點紅了,緊緊抓住珞珞的手,“你這樣說太見外了!我不管!我一定要幫你!”
珞珞還想說什么,一直沉默的安冥卻忽然開口了。他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蓋過了暗朗的急切,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冷冽力量:
“既然你知道你的存在會拖累我們,”安冥深海般的目光落在珞珞臉上,語氣平淡得像在陳述一個事實,“那你現在更不能走。”
“嘎?!”暗朗張大了嘴,一臉懵逼地看向自家老哥。這……這是什么邏輯?老哥留人的手段……真是越來越清奇了!進步了?還是退步了?
珞珞也愣住了,棕褐色的眼眸里滿是錯愕。
安冥繼續道,語氣依舊沒什么起伏:“把你傷成這樣的人,是罪組織十二席之一。他既然下了死手,就絕不會輕易放過你。你現在離開深海王宮,踏出結界,不出三日,必死無疑。”他頓了頓,目光掃過珞珞瞬間變得凝重的臉,“你死了,線索就斷了。那個席位的存在,對我們、對整個瑤琳大陸,都是巨大威脅。他今日能如此對你,明日就能對其他人下手。”
“所以,”安冥的視線重新落回珞珞眼中,帶著一種近乎冷酷的理性,“既然你的存在本身就是‘麻煩’的源頭,而你又不想拖累我們。那么,留下來,盡你所能,幫助我們找到他,解決掉這個‘麻煩’。這才是對我們,對你,最好的選擇。”
偏殿里一片寂靜。
暗朗的小嘴還保持著“O”型,看看一臉嚴肅的老哥,又看看表情復雜的珞珞,腦子有點轉不過彎。老哥這……這哪里是留人,這是強行綁上戰車啊!不過……好像……有點道理?
珞珞緊抿著唇,棕褐色的眼眸里光芒閃爍。安冥的話像冰冷的針,刺破了她想要獨自承擔的倔強。是啊,出去,她基本沒有活路。安冥沒有說任何同情的話,甚至點明了她的“麻煩”屬性,卻給了她一個臺階,一個既能保全自己,又能不辜負朋友心意,甚至還能反擊的機會——留下來,幫忙,解決掉那個想殺她的源頭。
這臺階,冰冷,堅硬,卻無比實在。
半晌,珞珞深吸一口氣,迎著安冥深邃的目光,鄭重地點了點頭:“殿下說的是。是我考慮不周了。珞珞……愿意留下,盡力相助。”她的聲音恢復了平靜,甚至帶上了一絲決然。
暗朗這才猛地回過神,一拍小手:“這就對了嘛!珞珞你放心,有我和老哥在,一定把那混蛋揪出來!”她的小臉上重新綻放出明媚的笑容,仿佛剛才的爭執從未發生。
看著眼前這“皆大歡喜”的局面:暗朗拉著珞珞的手嘰嘰喳喳地規劃著要給她準備什么房間、什么好吃的補身體;安冥則轉身去吩咐侍從安排珞珞的住處,雖然依舊冷著臉,但那份對妹妹的縱容和對責任的擔當,卻清晰可見。
我躲在柱子后面,心里卻像塞了一團亂麻。
安冥殿下……他給人的感覺,明明是個好人啊!實力強大,是深海的定海神針;疼愛妹妹暗朗到了骨子里,對她幾乎是有求必應;面對重傷的陌生人(雖然是他妹妹的閨蜜,但是一開始并不知道),也毫不猶豫地收留救治;現在更是用這種近乎“強買強賣”但邏輯滿分的方式,保護了珞珞,也準備揪出危險的敵人……
一個實力強大、有責任心、護短、甚至有點外冷內熱(對暗朗)的人……為什么偏偏就對落蕓清那么不待見呢?
落蕓清在我面前,明明那么溫柔、那么睿智、那么無辜,像被命運捉弄的迷途者……難道是她做了什么我不知道的、讓安冥殿下深惡痛絕的事情?還是說……安冥殿下本身就對落蕓清有什么偏見?
“嘖,”肩頭傳來云舟那熟悉的、帶著點幸災樂禍的傳音,“小月淺,看傻眼了吧?是不是覺得這位冰山殿下除了臉臭點,人還挺不錯的?再看看你那位‘溫柔無辜’的神女大人……嘖嘖,這反差,像不像海底的發光水母?漂亮,但誰知道有沒有毒?”
“別胡說!”我在心底反駁他,“蕓清肯定有她的苦衷!安冥殿下可能只是……只是不了解她?”
“不了解?”云舟的傳音帶著濃濃的嘲諷,“能讓一位深海之王、實力派大佬,對一個‘溫柔無辜’的女孩表現出明顯的不待見,這得是多深的‘不了解’?還是說……我們的月淺記錄官,你的眼睛,只看到了你想看到的‘真相’?”
我的心猛地一跳。云舟的話像一根細針,扎進了我刻意不去深究的角落。
難道……我真的忽略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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