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二十六年夏,成都。
劉備伏案批閱奏章,額角滲著細(xì)密的汗珠。案上書簡堆積如山,他逐一批閱,時而沉思,時而皺眉。
“陛下,該用午膳了。”侍從低聲提醒。
“再等等。”劉備頭也不抬,聲音沙啞。自關(guān)羽死后,他愈發(fā)勤勉,仿佛唯有如此,才能稍稍壓卻心中翻涌的恨意。
忽然,殿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一名侍衛(wèi)踉蹌奔入,跪地高呼:“陛下!江州急報!”
劉備手中的筆一頓,墨汁在書簡上暈開一片。他緩緩抬頭,接過那封染血的軍報。
——是張飛帳下部將的筆跡,潦草倉促,字字如刀:
“啟奏陛下:張將軍昨夜于帳中遇害,兇手系其部下范疆、張達……”
劉備的指尖猛地一顫,書簡“啪“地砸落在地。
“不可能……”他喃喃道,聲音輕得像一縷煙。
——翼德死了?
他的三弟,那個在長坂坡一聲怒吼震退曹軍、在赤壁之戰(zhàn)沖鋒陷陣的猛將,竟死于宵小之手?
“啊——!”
一聲撕心裂肺的哀嚎驟然炸響,劉備猛地站起,案幾翻倒,竹簡嘩啦啦散落一地。他踉蹌幾步,扶住殿柱,眼前天旋地轉(zhuǎn)。
“陛下,還在等什么?給二哥報仇!”張飛虎目赤紅,丈八蛇矛重重頓地。
“翼德!”劉備拍案而起。案上的軍情把曾經(jīng)“聯(lián)吳抗曹”當(dāng)成了屁。他何嘗不想立刻提兵東進?他一次一次讀閱著桌案另一邊云長的絕信,信中“以漢室為重”的墨跡未干,北境曹丕的虎狼之師又虎視眈眈。喉間翻涌的血氣咽下,化作龍袍袖中顫抖的十指在掌心扣下。
龍案上的軍情被震落,案上只留下一封書簡,正是關(guān)羽未發(fā)的信:
“……愿兄以漢室為重,勿以弟為念。”
“陛下?陛下!“諸葛亮的聲音將劉備拉回現(xiàn)實。他這才發(fā)覺,自己的掌心,血痕未痂,如昨日張飛憤然離去時也無人得攔。
——他終究沒能讓三弟改了急性子,未治手下與之不和。
“拿酒來。”劉備嘶聲道。
侍從不敢違逆,戰(zhàn)戰(zhàn)兢兢呈上酒壇。劉備顫抖著倒了三碗。
第一碗灑地:“云長,大哥敬你。”
第二碗灑地:“翼德,大哥敬你。”
第三碗仰頭痛飲,隨后狠狠摔碎!
“范疆!張達!”他咬牙切齒,眼中燃起滔天怒火,“朕要爾等——血債血償!”
諸葛亮上前:“陛下,此事需從長計議……”
“從長計議?劉備猛地轉(zhuǎn)身,帝王威儀盡碎,只剩一個痛失手足的兄長,“孔明!云長走了,翼德也走了!你讓朕如何‘從長計議’?!”
諸葛亮也扶著劉備痛哭:“陛下保重!蜀漢需要您啊!”
劉備不再理會,踉蹌走向內(nèi)殿,取下墻上懸掛的“龍淵劍“——當(dāng)年桃園結(jié)義時,三兄弟共鑄之劍。他撫過劍身上三個名字:劉備、關(guān)羽、張飛。
“二弟、三弟……“他立劍指南,“大哥……這就來為你們報仇。”
不日,朝堂。
“朕意已決!”劉備拍案而起,眼中再無遲疑,“即日整軍,東征孫吳!”
群臣嘩然,諸葛亮欲言又止,最終深深一拜:“臣……遵旨。”諸葛亮離開營帳,想起法正哥哥,想起士元,翼德若還在出了巫山的巴中平原只能是蜀軍對吳軍的屠宰場,可現(xiàn)在彼岸星也閃影了起來
退朝后,劉備獨自走入帳后桃林。盛夏無花,唯有綠葉沙沙。
恍惚間,他仿佛又見那日——
桃花紛飛,三個年輕人舉杯共飲,誓言錚錚:
“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二弟、三弟……”劉備仰頭閉目,任淚水拭目。那日的酒香仿佛還灼燒著喉嚨,三十年來從未散去。劉備記得云長飲酒時總會先以袖拭杯,記得翼德總是一口飲盡后豪邁地抹嘴大笑。如今一個身首異處,一個被宵小所害,唯有他這個大哥還茍活于世——這算哪門子的“同日死”?
風(fēng)穿過桃枝的沙響,像是三人同出安喜縣時的意氣風(fēng)發(fā),像是三人同入南陽草堂的腰據(jù)聲壓,像是三人在江東的卑亢叱咤。他突然恨透了這些桃樹——開得再艷又如何?終究還不出活生生的兄弟們吶。
吳狗鼠輩,我先要你血債血償!成功便可得長江之天塹,與曹兒對峙!“我誓報此仇!”
——風(fēng)過桃林,如泣如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