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陽把梧桐葉曬得半卷，風一過，就簌簌往下掉。
子桑陌帶著劍二劍三，躲在一個鎮子里，自從身體變成正常人，她就像瘋狂的將這十多年來沒有品嘗過的東西都通通品嘗一遍。
提著剛買的桂花糕，穿過熱鬧的人群，低頭避開滿地碎金似的落葉，肩膀忽然被人輕輕撞了一下。
“抱歉。”
那聲音不高，帶著點清冽的質感，像冰棱融在泉水里。子桑陌下意識抬頭，陽光有些晃眼，讓她一時間沒有看清人。
只是覺得身影有些熟悉。
“宋時宴？”
他比三年前清瘦些，一身月牙色長袍，襯得他像個游走在鬧市的貴家公子一般，他的眸子幽深。目光落在她臉上時，那雙總是顯得淡漠的眼睛里，像被投入一顆石子，漾開極淺的漣漪。
宋時宴也沒有想到會在這個小城鎮遇到本該“死”去多年的鎮北王，本以為只是人長的相似！
畢竟鎮北王一身白色，而且他絕對不會將自己的脖子露出來，那里隱藏著他最大的秘密。
可這人卻清清楚楚到的叫出了自己的名字！
“我該叫你什么！李朝陽！國師，還是鎮北王，或者子桑陌！”一步步逼近，子桑陌往后退一步，不是因為心虛，而是這人靠太近自己實在是習慣不了。
“兄臺喚我無憂就好。”宋時宴氣笑了，這人是“死一次”就換一個名字嗎！還是真的就這么的不在意那些往事！
還是說他真的以為換一個名字就可以將那些事情都撇清。他真的很想問他有沒有心！
“李朝陽，你到底有沒有心！是不是換了一個名字，前塵往事都隨著那個名字過去了！是不是！”宋時宴氣紅了雙眼，他本該很開心，很高興他沒有死，無論他有沒有欺騙自己。
至少他還活著！
可是真的見到他，聽到他換了一個名字，自己心中就覺得很委屈，很氣憤。
“兄臺，我從未騙過你！這里不是說話的地方，不若跟我回家。小弟自然會解釋清楚！”
宋時宴點了點頭，將手拉住。
子桑陌雖然覺得不習慣，除了最開始的別扭也沒什么。反正自己也掙脫不開。
只是這人不應該在朝堂上批閱奏折嗎？難不成皇帝都可以休沐了？
那國計民生怎么辦？
將人帶到自己的院子里，先給自己倒了一杯茶水。
對面炯炯有神的目光就直直盯著她的雙眼瞧。那意思好像在說：朕還不配喝你一杯茶嗎？
但子桑陌完全沒有給他倒茶的意思，一個皇帝跑到這偏遠小鎮來，身邊就帶一些暗衛，肯定不會想暴露自己的身份。
再者，自己又不是他的下屬了。也就沒有什么義務！按照民間的說法，自己還曾經是他的夫子，是他的老師！
一日為師終身為父！哪有父親給兒子倒茶的道理。
如果他要治罪，呵呵！她還真的有能力跑得掉！自己可不是嬌滴滴的文臣，而是一個文武雙全的奇才！
除非遇上她師傅那樣的，那就是老鼠遇見貓，沒有辦法的事情。而且依照目前的情況來看，師父那邊是有一定進展的，不然早就該來把自己抓回去弄死了，開始新的秘術。
對他而言無非就是浪費一滴血。可自己卻不想再過那種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了！
現在有血有肉，有自己的心跳和情緒才是一個人該有的樣子。所以她想為自己改名叫無憂。不是被父母漸漸遺忘舍棄的李朝陽，也不是和背負著期待的子桑陌，只是無憂。
但無論改什么名字，她都是她。
“你不是要解釋嗎！”
“你問。”
宋時宴不知道該從什么時候問，也不知道問什么。見到他到晚那一刻他有很多要問的，但是他現在卻問不出口，千言萬語匯成一句：“你活著真好。”
子桑陌笑了笑，“是嗎？我還以為你要治我的罪呢。”
“你為什么不回去。”
子桑陌吹開漂浮的茶沫。自己回去了，然后呢？鎮北王詐尸嗎？
這個時代對牛鬼蛇神的太過信仰，自己回去也不過是被當成異類！當人們需要你的時候，你是高高在上的鎮北王，當人們不再需要你的時候，你就是眼中的怪物！
最初一頭白發出世時，她見過太多畏懼，恐慌，厭惡甚至是憎恨，淫邪的目光。自己身邊即使有劍一他們，也擋不住那種像凌遲一樣的目光。
所以有的時候，人真的是一種很奇怪生物，他們的愛恨都可以收放自如，甚至沒有來由！即便你什么都沒有做。
放下茶盞，面帶微笑的看著這個有自己一半原因調教出來的君王：“我以為陛下知道，當初為了牽制世家，讓我成為鎮北王。后面為了削弱我手中的權利，想將我軟禁在京城。”
“陛下，百姓又何嘗不是和你一樣的想法呢？戰事頻發時，我的武力智謀就是百姓的盾，是他們手中的矛！
可戰事一但停歇，只怕朝堂對臣施壓，百姓就會揮舞著手中的利刃，狠狠地插進臣的心口！
畢竟臣在百姓的眼中只是一個怪物，你可知臣第一日在北境從百姓眼中看到的是什么？
是打量，是害怕與恐慌，沒有人因為臣將貪官污吏清除而對臣有半分感激。”
即便當時的自己毫不在意，如今想來，倒是也覺得委屈難受。
不然那時的自己為什么要選擇退隱！在劍十三犯下錯誤卻將錯將錯。
因為這是絕大部分人都想要的結果！身為帝王的宋時宴，還是北境的百姓，還是對于自己！
“阿陌。對不起。我沒有做到自己的承諾。”
宋時宴即便有自己的考慮，但當時對子桑陌造成的傷害也是真實的，自己當初的行為雖談不上卸磨殺驢，但也快差不多了，只是沒有做的那么絕。
所以自己才會失去他這么久嗎？這是他對自己的懲罰嗎？
想給子桑陌權利的是他，想奪走他權利的也是他。可坐在那個位置，很多事情他無能為力了，或者說因為他不夠強也不夠狠，否則也不會造成當初的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