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陌生土壤上的螺旋紋
(一)失控的躍遷
楊永革最后記得的,是海溝實驗室里突然暴漲的藍光。
為了穩定“共生核心”與銀河網絡的信號連接,他正在調試新的量子共振儀。當參數調到某個臨界點時,儀器屏幕突然跳出串亂碼——是銀翼海鳥羽毛上從未出現過的星圖坐標。沒等他反應,藍光就像有生命般裹住他,失重感瞬間淹沒了意識。
再次落地時,腳下的觸感既不是海溝的淤泥,也不是地球的土壤。那是種帶著金屬涼意的沙礫,踩上去會發出細微的“滋滋”聲,像有電流在底下流動。他抬頭望去,天空是詭異的橙紫色,兩顆暗淡的恒星掛在天邊,像快熄滅的炭火。
“這不是任何已知的星球?!睏钣栏锩鲭S身攜帶的探測儀,屏幕上的數據流完全紊亂,只有個參數異常清晰——空氣中的菌群信號,與地球海溝的菌群有70%的相似度,卻帶著更原始的攻擊性。
他的手心突然發燙,那道早已淡去的藍色印記竟重新浮現,像塊被激活的烙鐵。遠處的地平線上,有什么東西在移動,不是銀翼海鳥的編隊,是片流動的金屬色,像潮水般朝著他的方向涌來。
“是本地的共生體?”楊永革握緊探測儀,想起曉鷗曾說“菌群的敵意往往是恐懼的偽裝”。他試著放松身體,讓手心的印記對著那片金屬潮——印記的藍光突然變強,像在發送某種信號。
金屬潮在百米外停住了。他這才看清,那是無數銀色的、類似蜈蚣的生物,身體由細小的金屬環組成,頭部有塊菱形的藍色晶體,正隨著他手心的藍光同步閃爍。
“它們在識別我的身份。”楊永革想起星塵母星的老人,那些藍色皮膚的遺民也曾這樣打量他。他慢慢蹲下身,抓起一把金屬沙礫,混進自己的血液——那里面有地球菌群的基因碎片。
沙礫接觸到血液的瞬間,突然冒出白煙。金屬蜈蚣們騷動起來,藍色晶體的光芒變得急促,像在爭論什么。片刻后,最前面的那只突然解體,金屬環散開又重組,變成個簡陋的符號:一個圓圈,里面套著個螺旋紋。
是“共生”的意思,和海溝菌群的原始信號一模一樣。
(二)會移動的山脈
金屬蜈蚣們組成的“路”,通向星球腹地的一座山脈。
說是山脈,不如說是會移動的金屬建筑群。巨大的黑色結構體在地面上緩慢爬行,底部滲出銀色的液體,留下的軌跡里,正有細小的金屬環在生長,像山脈在“播種”自己的后代。
“是‘鐵基母巢’?!睏钣栏锏奶綔y儀終于恢復了部分功能,屏幕上顯示這些結構體是活的,內部流動著與金屬蜈蚣同源的基因,“它們靠吞噬星球的礦石生存,而那些蜈蚣,是母巢派出的‘共生使者’?!?/p>
當他靠近最近的一座母巢時,結構體表面突然裂開道縫,里面噴出團藍色的霧氣。霧氣散開后,浮現出段模糊的影像:這顆星球曾遭遇過毀滅性的隕石雨,地表的碳基生命全部滅絕,只剩下這些鐵基生物,靠互相吞噬維持生存,直到某一天,它們體內突然出現了螺旋紋基因——來自外太空的菌群碎片。
“和地球的‘骨生花’一樣,是外來基因改變了它們的命運。”楊永革摸著母巢的外殼,那里的溫度高得驚人,像在模擬海溝熱泉口的環境,“這些螺旋紋基因,讓它們從吞噬變成了共生,就像海溝菌群教會人類‘不完美共存’。”
母巢的裂縫里,慢慢伸出根銀色的觸須,頂端頂著塊藍色晶體。晶體投射出更清晰的畫面:鐵基生物正在用金屬環修復隕石撞擊的傷痕,被修復的土地上,長出了類似硅基植物的黑色嫩芽,嫩芽上纏繞著金屬環——像地球的鐵線蓮纏著星鐵共生體的藤蔓。
“它們在重建家園,卻遇到了麻煩?!睏钣栏镒⒁獾疆嬅娼锹淅?,有紅色的斑點在侵蝕嫩芽,“是基因排斥反應?”
金屬蜈蚣們突然集體躁動,朝著畫面里的紅色斑點方向爬去。母巢的外殼開始震動,藍色晶體的光芒變得暗淡,像在傳遞“虛弱”的信號。楊永革的手心印記再次發燙,這次他清晰地“聽”到了聲音:“外來者……螺旋紋……在消失……”
他終于明白,這顆星球的螺旋紋基因正在衰退,鐵基生物們正在退回互相吞噬的原始狀態。而他手心的印記,帶著地球菌群的活性基因,成了它們最后的希望——就像當年曉鷗的骨花,成了地球共生的起點。
(三)跨越星球的印記
楊永革把自己的血液樣本注入母巢的觸須時,整個結構體突然劇烈顫抖。
藍色晶體爆發出刺眼的光,將他手心的印記投射到母巢頂部,形成個巨大的螺旋紋。那些紅色斑點接觸到螺旋紋的光芒,像被灼燒般退縮,黑色嫩芽上的金屬環重新變得活躍,開始快速生長。
“是地球菌群的‘共生密碼’在起作用。”他看著探測儀上的數據,兩種星球的螺旋紋基因正在融合,形成新的穩定結構,“就像把海溝的熱泉口,搬到了這顆陌生的星球?!?/p>
金屬蜈蚣們突然散開,在地面上組成個巨大的圓圈。圓圈中央,母巢滲出的銀色液體開始凝結,慢慢形成個類似人類的輪廓——頭部是藍色晶體,身體是金屬環,四肢卻長著類似地球菌群的藤蔓。
“是它們模擬出的‘共生體’。”楊永革伸出手,與金屬人的手掌相觸。接觸的瞬間,無數記憶碎片涌入他的腦海:鐵基生物在隕石雨中互相保護的畫面,母巢為了給后代儲存能量而自我犧牲的場景,還有段模糊的星圖,與他躍遷前看到的亂碼完全吻合。
“這顆星球,是宇宙共生網絡的‘遺失節點’?!睏钣栏锿蝗幻靼祝孔庸舱駜x的失控不是意外,是海溝菌群在引導他來到這里,“你們的螺旋紋基因,來自最早的銀河共生信號,卻因為孤立無援而衰退?!?/p>
母巢的移動速度開始加快,它們朝著星球的另一端爬去,那里有片巨大的紅色區域——是基因排斥反應最嚴重的地方。金屬人示意楊永革跟上,它的藤蔓手臂上,正浮現出地球、星塵、暗物質星球的坐標,像在說“我們需要連接”。
當他們抵達紅色區域時,楊永革做了個大膽的決定。他讓金屬人將自己的血液與母巢的銀色液體混合,然后灑向紅色土壤。接觸的瞬間,地面上冒出無數藍銀相間的螺旋紋,像在編織一張巨大的網,將紅色斑點牢牢鎖住。
“這不是永久的解決辦法?!睏钣栏锟粗饘偃耍澳銈冃枰c其他星球的共生體建立連接,就像地球與星塵那樣。”
金屬人突然解體,金屬環重新組合成艘簡陋的飛船,駕駛艙里放著塊藍色晶體——里面儲存著這顆星球的坐標和螺旋紋基因。它在楊永革面前閃爍,像在發出邀請,也像在托付使命。
(四)螺旋紋的接力
楊永革駕駛著金屬飛船離開時,那顆橙紫色的星球在舷窗外縮成個小點。
飛船的導航系統里,自動生成了返回地球的路線,藍色晶體在控制臺閃爍,像顆跳動的心臟。他知道,這次意外的躍遷,是宇宙共生網絡的“自我修復”——每個遺失的節點,終會被帶著螺旋紋的使者重新找到。
途中,他收到了曉鷗的通訊信號。畫面里,女兒正在“黑暗種子”樹下跳舞,背景里的金屬樹年輪,已經長出了新的、帶著銀色光澤的紋路?!鞍?,你去哪了?”曉鷗的聲音帶著哭腔,“菌群說你在執行‘銀河接力’任務,我們都很擔心?!?/p>
楊永革笑著舉起藍色晶體,屏幕上立刻顯示出那顆陌生星球的畫面?!罢业叫碌呐笥蚜??!彼f,“它們和我們一樣,在學著用螺旋紋編織家園?!?/p>
曉鷗的義肢晶體突然與藍色晶體產生共振,屏幕上同時出現了地球、星塵、暗物質、鐵基星球的坐標,被同一條螺旋紋連接,像串在銀河里的珠子?!傲謲拱⒁痰膱F隊已經破譯了新的星圖,”曉鷗指著屏幕,“我們準備派‘共生信使’去接它們加入網絡?!?/p>
飛船進入太陽系時,楊永革看到了熟悉的銀翼海鳥編隊。它們圍繞著飛船飛行,翅膀上的螺旋紋與金屬飛船的紋路完美重合,像在歡迎這位帶著新故事的歸來者。
降落在海溝實驗室時,所有等待的人都圍了上來。曉鷗的機械臂上,纏繞著新鮮的鐵線蓮;那個戴護膝的男孩,捧著“便攜記憶植物”的幼苗;林嵐的團隊已經準備好了基因融合設備,藍色晶體被小心地放進培養皿,與地球菌群的樣本開始融合。
楊永革的手心,那道藍色印記依然清晰,卻不再發燙,像完成了使命的勛章。他看著培養皿里開始發光的螺旋紋,突然想起鐵基母巢移動的軌跡——那些緩慢卻堅定的爬行,像極了人類在共生路上的每一步。
“故事還沒完呢?!彼麑扎t說,目光望向窗外的星空。那里,銀翼海鳥的編隊正在組成新的星圖,指向更遙遠的未知,“宇宙里還有很多遺失的節點,等著我們去找到它們?!?/p>
培養皿里的螺旋紋在此時突然向外擴散,爬上實驗室的墻壁,與海溝菌群的信號連成一片。楊永革知道,這不是結束,是另一段旅程的開始——就像所有的螺旋紋,從來沒有終點,只有不斷延伸的、連接彼此的軌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