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陽光,懶洋洋地透過老式居民樓不算太干凈的玻璃窗,在堆滿紙箱的樓道里投下斜斜的光柱。空氣里彌漫著灰塵、新拆封的瓦楞紙板,以及某種名為“新生活”的、混雜著汗水與期待的氣味。
“呼——!搞定!”
林小鹿把最后一個沉甸甸、貼著“精神食糧(易碎!)”標簽的箱子重重地墩在玄關地上,毫無形象地癱坐在上面,大口喘著氣。
額前的碎發被汗水黏住,臉頰紅撲撲的,像只剛在森林里撒完歡的小鹿。
她環顧四周——這間小小的、帶著舊時光痕跡卻足夠敞亮的一居室,就是她逃離合租生活、開啟設計師獨立篇章的夢想基地了!窗戶朝南,陽臺上預留了未來小花園的位置,最重要的是,租金在她的承受范圍內。
“從今天起,請叫我——獨立女性,林小鹿!”她對著空蕩蕩的客廳振臂高呼,聲音在四壁間回蕩,帶著一種孤勇的傻氣。
隨即,她忍不住自己先咯咯笑了起來。能量需要釋放,儀式感必不可少!她手腳麻利地扒拉開一個標記著“電子設備”的箱子,翻出便攜藍牙音箱,指尖在手機屏幕上飛快劃拉,點開一個名為“Designer’sPower”的歌單。
瞬間,極具穿透力的搖滾前奏如同開閘的洪水,洶涌澎湃地撞向墻壁,填滿了整個空間。
Queen樂隊主唱FreddieMercury那標志性的、充滿生命張力的嗓音高亢地唱響《Don’tStopMeNow》。鼓點強勁,貝斯低沉有力,吉他solo華麗炫技,每一個音符都仿佛帶著電流,刺激著林小鹿的腎上腺素。
她跟著節奏用力點頭,甚至即興扭動了幾下身體,仿佛在用全身心慶祝這場勝利的遷徙。空氣在震動,地板似乎都在隱隱共鳴。
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全然沒意識到這肆無忌憚的聲浪,正如同無形的攻城錘,一下下撞擊著隔壁那扇緊閉的、象征著秩序與靜默的房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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僅僅一墻之隔,是另一個截然不同的世界。
空氣里沒有灰塵,只有一絲若有似無的、近乎消毒水的清冽氣息。
房間的色調是純粹的黑白灰,線條冷硬,纖塵不染。每一件物品都待在它被精確計算過的最優位置,如同電路板上的元件,容不得半分偏差。巨大的顯示器屏幕上,是瀑布般流淌而過的、常人無法理解的復雜代碼流,綠色的字符閃爍著冰冷而高效的光。
陸景珩坐在人體工學椅上,背脊挺直如尺。
他穿著質地優良卻毫無褶皺的深灰色家居服,鏡片后的目光銳利地鎖定在屏幕上,指尖在機械鍵盤上敲擊,發出節奏恒定、如同精密儀器運轉般的嗒嗒聲。
外界的一切紛擾似乎都被這層無形的“秩序力場”隔絕在外。
突然,墻上一個原本安靜閃爍著幽藍呼吸燈的方形設備,猛地亮起刺目的紅光!屏幕上同步跳出一個簡潔卻令人不安的警告框:
`[警報!]噪音污染源:方位-東側隔壁(新租戶)。`
`聲波頻率分析:持續性中低頻沖擊波,峰值87.6dB(A)。`
`結論:嚴重超出預設宜居標準閾值(≤30dB(A))。`
`狀態:持續中...`
`建議:立即干預。`
陸景珩敲擊鍵盤的指尖停頓了。他微微蹙眉,鏡片反射著屏幕上跳動的紅光,像冰冷的湖面投入了一顆石子。
87.6分貝?宜居標準?這些精確到小數點后一位的數據,清晰地勾勒出隔壁那毫無節制的聲浪對他精心構建的“高效靜謐矩陣”的粗暴入侵。
他面無表情地抬手,關掉了那刺耳的警報聲,但屏幕上鮮紅的警告框依舊固執地閃爍著。
他站起身,動作流暢而精準,沒有絲毫多余。
走向門口時,目光掃過玄關處一個被隨意放在地上的快遞小盒子——它偏離了“公共走廊中心線”足足0.5厘米。又是一個無序的證明。他眉頭鎖得更緊,徑直走向隔壁那扇正被音浪震得仿佛在呻吟的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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咚咚咚。
三聲敲門,間隔均勻,力道適中,像設定好的程序在執行指令。
門內,林小鹿正跟著音樂甩頭晃腦,沉浸在“老娘天下最美”的幻想里。敲門聲被強勁的鼓點輕易淹沒。她毫無察覺。
咚咚咚。
敲門聲再次響起,比剛才稍重了一分,穿透了音樂的屏障。
“嗯?”林小鹿終于按下暫停鍵,音樂戛然而止。世界瞬間安靜,只剩下她略顯粗重的喘息聲。
誰啊?物業?還是隔壁鄰居來打招呼了?她帶著一絲被打擾的不爽和一點對新鄰居的好奇,走到門后,踮起腳尖湊近貓眼。
貓眼里呈現的景象讓她微微一怔。
門外站著一個男人,個子很高,身形挺拔,穿著質地精良的深灰色衣服,一絲褶皺也無。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張臉——線條清晰冷峻,鼻梁上架著一副細框眼鏡,鏡片后的眼睛正平靜地、甚至可以說是毫無情緒地注視著貓眼的方向。
皮膚是那種少見陽光的冷白色,薄唇抿成一條平直的線。整個人散發著一種……非人的精確感和疏離感,像博物館里陳列的、完美卻冰冷的雕塑。
林小鹿下意識地整理了一下自己汗濕的劉海,才拉開了門。
“你好?”她揚起一個標準的、帶著點“新鄰居請多關照”意味的笑容。
門外的男人——陸景珩,目光在她臉上停留了不到半秒,便精準地越過她,落在了玄關地上那個還在“嗡嗡”低鳴的藍牙音箱上,仿佛那就是一切混亂的源頭。他的視線沒有任何溫度,如同紅外掃描儀在定位目標。
“林小鹿女士?”他的聲音響起,和他的人一樣,平穩,清晰,沒有任何起伏,像AI合成的語音播報,每一個音節都落在最標準的調值上。
“呃,是我。你是……?”林小鹿的笑容有點僵,對方精準叫出她名字的方式讓她有點莫名發毛。
“我是你的鄰居,陸景珩。”他沒有寒暄,沒有笑容,目光重新落回她臉上,鏡片后的眼神平靜無波,直接切入主題。
“根據我安裝的聲波監測系統記錄,你剛才播放的音樂,持續峰值達到了87.6分貝(A計權)。該數值遠超本棟建筑墻體隔聲設計所能承載的合理范圍,也嚴重違反了本市夜間及休息時段55分貝、晝間65分貝的居住環境噪聲標準。具體而言,在過去的15分32秒內,你制造的聲音污染,已經導致我的室內聲環境質量下降57.3%,顯著超出了預設的‘宜居閾值’。”
他語速不快,吐字異常清晰,每一個數據都像一顆冰冷的子彈,精準地射向林小鹿。
87.6分貝?宜居閾值?聲環境質量下降57.3%?林小鹿臉上的笑容徹底凍結、碎裂。她睜大了眼睛,看著眼前這張英俊卻毫無人氣的臉,聽著這仿佛從《星際迷航》數據庫里直接調出來的分析報告,大腦一片空白。
搬新家的喜悅和釋放的熱情,瞬間被這盆冰水澆得透心涼。
“我……”她張了張嘴,想解釋這只是搬完家興奮一下,想問他是不是在開玩笑,想吐槽他是不是機器人轉世……但所有的話都被堵在喉嚨里。
對方那絕對認真、甚至帶著點“科學實驗被打擾”般嚴肅的神情,讓她意識到,這不是玩笑。
“我的建議是,”陸景珩似乎并不需要她的回應,繼續用那毫無波瀾的語調下達指令,“請立即停止制造超標的噪聲污染源,并在未來居住過程中,將室內活動聲壓級嚴格控制在法定標準及宜居閾值以下。這有助于維護我們共同的居住環境效率與和諧。”
說完,他甚至微微頷首,動作標準得如同禮儀教科書。
那目光最后掃過林小鹿僵住的臉,又若有似無地掠過她身后玄關地上那個礙眼的快遞小盒子(它依舊偏離中心線0.5厘米),然后,干脆利落地轉身。
門被輕輕帶上,沒有發出任何多余的聲響。走廊里恢復了寂靜,仿佛剛才那場冰冷精確的“噪音污染審判”從未發生。
林小鹿像被施了定身咒,呆呆地站在門口。耳朵里似乎還殘留著皇后樂隊激昂的旋律,但更清晰的是那個毫無感情的、播報數據的聲音——87.6分貝,宜居閾值,57.3%……每一個數字都像小錘子敲在她脆弱的神經上。
她緩緩低頭,看向地上那個被點名批評的音箱,又抬頭,目光死死盯住那扇剛剛關閉的、象征著冰冷秩序的鄰居家門。
幾秒鐘的死寂后。
“哈?!”一聲難以置信的、拔高了八度的驚喘終于從林小鹿喉嚨里沖了出來,帶著被冒犯的怒火和一種荒謬絕倫的感覺,“機…器…人?!強迫癥晚期?!審美殺手加噪音警察?!這叫哪門子鄰居?!”
她氣得在原地跺了一下腳,感覺搬新家的好心情被徹底攪得稀碎。就在這時,樓道里傳來一陣輕快而富有穿透力的腳步聲,伴隨著鑰匙串清脆的嘩啦聲。
“喲!小鹿!搬進來啦?”一個中氣十足、帶著濃濃八卦熱情的女高音響起。
林小鹿一轉頭,就看到一位燙著時髦小卷發、穿著花哨運動服、手里還拎著一袋新鮮蔬菜的大媽正笑容滿面地快步走來。
是居委會的張姐,小區里的“百事通”兼“熱心腸”(有時也意味著麻煩)。
張姐目光如炬,一眼就捕捉到林小鹿臉上未消的怒氣和那扇緊閉的鄰居門。
她湊近林小鹿,壓低聲音,擠眉弄眼,那神情活像掌握了什么絕密情報:“怎么樣?見到隔壁那位‘陸先生’了吧?”
她朝那扇門努努嘴,語氣里充滿了過來人的了然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同情,“哎喲喂,我跟你說哦,那可是個‘人物’!咱小區獨一份的‘講究人’!以后啊……嘖嘖,有你適應的!”
張姐的“嘖嘖”聲和那副“你懂的”表情,像一根火柴,瞬間點燃了林小鹿心中那桶被“機器人鄰居”潑了冷水的火藥。
“講究人?”林小鹿幾乎是咬著后槽牙擠出這幾個字,腦海中回放著那張冰冷精確的臉和那一串串刺耳的數據,新仇舊恨(雖然才剛認識)齊齊涌上心頭。
她猛地回頭,再次惡狠狠地瞪向那扇緊閉的房門,仿佛要用目光把它燒穿。
門縫底下,似乎還殘留著一絲微弱的、儀器特有的幽藍光芒,一閃而逝,像某種無聲的警告,又像一個巨大問號的冰冷注腳——
這“講究”到非人程度的鄰居,究竟是何方神圣?她這充滿煙火氣的新生活,難道真要在這位“人形分貝儀”的冰冷監控下開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