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烈焰灼心

路憫從混沌的夢境中掙脫。額間的冷汗順著臉頰滑落，在素白的中衣上洇開一片深色的痕跡。他緩緩的抬起手，指尖觸及額頭的瞬間，被那冰涼的觸感驚得一顫。他這會兒才發覺，發絲已被汗水浸透，連脊背都緊貼著潮濕的衣衫，自己整個人，就如同剛從水中撈起一般。

在他的還朦朧視線中，他看見一道修長的身影，此刻正靜立于門前。

他看到那人戴著白色輕紗帷帽，再加上昨夜內室傳來的熟悉聲音，他確認眼前之人就是昨日那位牡丹閣貴客。

屋外的亮光透過雕花窗欞，在紗幕上投下斑駁的光影。細碎的光點隨著紗幔輕輕搖曳，宛如一串會流動的珍珠簾。輕紗拂動間，隱約的勾勒出其若隱若現的輪廓，卻又始終隔著一層朦朧。

“貴客？您怎么起得這般早?！甭窇懹行┎缓靡馑迹瑩现^緩緩起身，向其走去。

“你醒啦？”貴客回應的聲音依舊很溫柔。

“您在看什么呢？”路憫走到貴客身旁，看著一直面朝屋外的他詢問的同時，也將臉貼了過去，順著他目視的方向望了過去。

路憫從門縫里望了出去，發現目光所及之處，正是一片通紅的火焰。

“怎么又著火了？”路憫慌忙的想要上前開門，卻被貴客攔了下來。

“莫要緊張。“貴客微微側身，門外忽明忽暗的火光為他鍍上一層流動的金邊。

路憫的臉，此時幾乎是貼在了曾薄薄的紗幔之上，就在路憫想要趁機看清對方面容的瞬間，那人抬起修長的手指，將帷帽的帽沿輕輕一壓，帽沿擋住了路憫的視線，也將最后一絲窺探的可能徹底隔絕。

“不行，著火的位置似乎是庫房，我得去幫忙救火，我的工錢還沒結呢！”

路憫顧不得貴客的阻攔，轉身快步上前推開雕花木門，門軸發出“吱呀“一聲悠長的嘆息后，隨之敞開。

眼前的景象卻讓他呼吸為之一窒。

對面的庫房已陷入一片火海。烈焰如饑渴的巨獸，吐著猩紅的信子，貪婪地舔舐著朱漆廊柱。濃煙翻滾升騰，將原本清澈的晨曦染成詭異的橘紅色。熱浪裹挾著檀木燃燒的馥郁香氣撲面而來，這本該清雅的芬芳，此刻卻混雜著刺鼻的焦糊味，令人喉頭發緊，眼眶發熱。

“還真的就是庫房！“路憫心頭驟然收緊，手指不自覺地深陷入木制門框。

那里存放著昨夜拍賣的所有珍品，那些價值連城的木雕藝術品，按照契約今日就要交付給各位買家。若是就此付之一炬，只怕整個沁心閣都要傾盡所有來賠償損失，那么他期盼已久的工錢，也要化為泡影。

他的心，此刻都快要被這火給燒焦燒、燒碎了，他來不及細想，便從二樓的圍欄處一步躍下，之后便朝著庫房的方向跑去。

（二）阿莽的提醒

濃煙彌漫的庭院中，路憫疾步穿行。火光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在青石板上扭曲變形。

忽然，一道佝僂的身影闖入視線——那人背對著他，腦袋低垂得幾乎要埋進胸膛，腳步快得近乎小跑，卻又刻意放輕，像只偷食的老鼠貼著墻根疾行。

“站?。　?/p>

路憫的喝令在火光中炸開。那人身體先是一滯，然后如同被無形的絲線牽住。這短暫的凝固讓路憫心頭一凜——這身量，怎么那的眼熟？

就在路憫遲疑間，那人迅速反應，于是拔腿就跑。

路憫快速追了上去，袖袍翻飛，塵影也應聲而出。銀鏈裹著軟鞘劃出一道冷芒，如靈蛇吐信，精準纏上來人腳踝。他手腕輕抖，那人便踉蹌著撲倒在地，揚起一片塵灰。

路憫箭步上前，鏈劍在他手中瞬間化作三尺青鋒。劍尖輕挑對方下頜，寒光映出一截蒼白的脖頸?！翱墒悄惴诺幕?？“他沉聲質問。

對于他的質問，回應他的卻只有對方的無盡的沉默。那人將遮著面容的臉埋得更深，雙手死死地攥著衣襟。路憫正欲挑開對方蒙面的布巾，忽見其袖中寒光一閃——細如塵芥的粉末在晨光中揚起，閃爍著詭異的微光。

路憫急忙掩鼻閉氣，卻已吸入少許。那粉末帶著刺鼻的苦杏仁味，入鼻的瞬間，也同時灼痛了他的眼眶，緊接著，他就開始視線模糊。

“別跑……“路憫強忍窒息般的難受追去，卻見對方又揚手灑出一把粉末。這一次，藥粉中混雜著令人昏沉的迷藥。他的四肢突然變得沉重，很快他就覺得，自己的每一步都軟綿得像踩在棉花上一樣。翻越圍墻之前，那人還不忘回頭望了他一眼。

雖然那人蒙著面，但那雙眼尾下垂的眼睛，以及那副總是佝僂著的身軀，與睡在他旁邊的阿莽如出一轍。

“阿......“路憫的呼喚還未出口，黑暗便如潮水般涌來。最后的意識里，他聽見了自己倒地的悶響。

路憫再次醒來時，自己已經躺在了床上，錦緞的觸感讓他恍惚。額角的藥巾散發著薄荷的清涼，混著茶香的白霧在屋內裊裊升起。

“公子醒了？“紗幕后的聲音依舊沉悶，“你中了迷藥，已經昏睡了三個時辰。“

原來是貴客。路憫撐起身子，將自己的遭遇細細道來。說到那人的眼睛時，他突然頓住——不僅是眼睛，還有那股苦杏仁味，與阿莽身上苦杏仁的氣味一模一樣。

“阿莽？“貴客的指尖在案幾上輕叩，節奏如同更漏，“此人底細可清楚？“

“不知……”路憫搖了搖頭，“不過我們可以找個人來問問?！?/p>

路憫轉頭就找到小樹哥，將他的推斷告知了小樹，讓他們趕緊派人去抓阿莽。但他也從小樹那里得知，因為原來定好的夜香工人生病了，阿莽其實是臨時找來頂替的雜役，因為小根兒的疏忽，連工冊都未錄入。

“那阿莽，可還有什么特別之處？“貴客問道。

“特別之處……”

路憫細細回想，檀香會結束的那一晚，沁心閣雜役院內著火的前一日夜里，原本已經轉身入睡的阿莽，忽然對身后的路憫說了一句話，一句提醒的話——明日檀香會結束后，記得別回來太早了。

當時他還不知道這句話是什么意思，但是現在細細想來，阿莽是想他避開這一場災難。

“那么，也就是說。那天晚上的火，也是他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