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疏影正望著宮墻出神,青禾悄無聲息地出現在身后,遞上一小包用油紙裹著的東西。
“小姐,這是從春桃倒的藥渣里撿的。”青禾聲音壓得極低,“奴婢還跟著那個盯梢的小太監,見他往靖王的偏殿去了,進去前還摸了摸袖袋,那形狀瞧著像塊令牌。”
范疏影解開油紙,里面是些焦黑的藥渣,混著幾片枯脆的槐葉——竟與汀竹在角門撿到的一模一樣。她捻起一片槐葉,指尖碾過干澀的紋路,忽然想起宮宴那日假山后聽到的聲音,心頭那點猜測愈發清晰。
“陳嬤嬤那邊,可有動靜?”她問。
“方才見她偷偷去了趟小廚房,對著春桃煎藥的罐子看了許久,還刮了點鍋底的焦屑藏進了袖袋。”青禾頓了頓,“只是春桃像是得了吩咐,煎完藥就守在廚房門口,寸步不離。”
范疏影將藥渣包好藏進袖中,目光轉向太后寢殿的方向:“看來陳嬤嬤也在查,只是投鼠忌器。”她沉吟片刻,“汀竹,你去告訴陳嬤嬤,就說我昨夜做了個怪夢,夢見太后宮里的老槐樹落了葉,卻從樹洞里掉出些黑糊糊的東西,聞著像藥味。”
汀竹雖不解,還是依言去了。不多時,陳嬤嬤便尋了過來,臉上帶著掩飾不住的急切:“范小姐那夢……當真是樹洞里掉出的東西?”
范疏影見她眼底的焦灼,便知猜得沒錯,輕聲道:“夢里的事本當不得真,只是那股藥味,倒與方才太后喝的藥有幾分像。”她故意頓了頓,“說來也巧,昨日汀竹在角門瞧見些槐葉,竟與夢里的落葉一般無二。”
陳嬤嬤的臉色霎時白了,攥著帕子的手微微發抖:“老奴……老奴這就去稟報太后!”
“嬤嬤且慢。”范疏影攔住她,“如今人證物證都在暗處,貿然聲張,怕是打草驚蛇。況且那小太監是靖王的人,咱們若沒有十足把握,怎動得了他?”
陳嬤嬤急得眼圈發紅:“可太后日日喝那藥……”
“嬤嬤放心,太后未必真喝了。太后每日喝的藥會嘗不出嗎?”范疏影想起方才太后接過藥碗時那片刻的停頓,“您只需按尋常模樣伺候,今晚煎藥時,想辦法在藥罐底做個記號。”她湊近陳嬤嬤耳邊,低聲說了幾句。
陳嬤嬤聽完,眼中閃過一絲亮意,重重點頭:“老奴曉得了。”
入夜后,慈寧宮的小廚房飄起藥香。春桃守在爐邊,眼神時不時瞟向窗外,手指無意識地絞著圍裙——靖王的人傍晚來過,說今夜務必讓太后“喝”下藥,事成之后便放了她爹娘。
陳嬤嬤端著空碗進來時,她慌忙掀開鍋蓋:“嬤嬤,藥好了。”
陳嬤嬤接過藥碗,照例聞了聞,卻在轉身時“不慎”將發間的銀簪蹭掉,落在藥罐旁。“老糊涂了。”她彎腰去撿,指尖飛快地在罐底劃了道淺痕,“春桃,你去給太后打盆熱水來,老奴先把藥送去。”
春桃不疑有他,應聲去了。陳嬤嬤待她走遠,立刻舀出藥汁,卻沒往碗里倒,而是倒進了墻角的泔水桶,又從袖中摸出個小瓷瓶,將里面的清水倒進碗里,晃了晃竟與藥汁顏色一般無二。
她端著碗剛走出廚房,就見范疏影立在廊下,手里提著盞燈籠。
“嬤嬤做得干凈。”范疏影輕聲道。
陳嬤嬤松了口氣,壓低聲音:“老奴按小姐說的,在罐底劃了道痕。只是……”
“明日自有分曉。”范疏影舉了舉燈籠,“嬤嬤快去吧,別讓春桃起疑。”
……
第二日,景合帝突然駕臨慈寧宮。原來他昨夜接到密報,說太后的藥有問題,特意一早過來查看。
不知怎的,沈朝衍聞訊趕來,進來時正撞見景合帝拿著那只藥罐,臉色鐵青。
“這罐底的劃痕是怎么回事?”景合帝指著罐底的淺痕,“陳嬤嬤說,這是她特意做的記號,昨夜的藥根本沒送進太后寢殿!”
春桃被侍衛押著跪在地上,早已嚇得魂不附體,哭著將沈朝衍如何用爹娘要挾她下藥的事全盤托出。陳嬤嬤也呈上袖中藏的焦屑,與范疏影拿出的藥渣一對,竟是一模一樣。
“還有這槐葉,”范疏影呈上那幾片枯葉,“慈寧宮的槐樹早已落葉,這必是從別處帶來的。青禾瞧見靖王的內侍在槐樹下徘徊,想來是用來遮掩藥渣的幌子。”
如今人證物證都在,沈朝衍臉色蒼白,立刻下跪為自己辯解說出的話帶著恐懼的顫抖:“兒臣只是想讓太后略感疲憊,好讓兒臣多在御前盡孝,絕非有意加害!”
“盡孝?””太后的聲音從內室傳來,陳嬤嬤扶著她緩步走出,臉色雖淺卻目光清明,“哀家這把老骨頭還沒糊涂到分不清好壞。你讓春桃加的‘枯腸草’,雖不至斃命,卻能讓人日漸乏力,再借太醫之口說哀家是積勞成疾——到時候,你日日守在慈寧宮,朝臣們自然會說你仁孝,對嗎?
沈朝衍心下一驚,她沒想到會查的這么仔細。
范疏影適時上前,將那包藥渣呈給景合帝:“陛下請看,這藥渣里除了枯腸草,還有焦糊的槐葉。慈寧宮的老槐樹早已落葉,這葉子是從靖王殿下府中那棵老槐樹上摘的吧?聽說殿下府里的槐樹,去年結的槐角還存著不少。”
沈朝衍臉色煞白,他的確讓人從府中取過槐葉,想混在藥渣里,讓人誤以為是慈寧宮的東西,沒想到反倒成了鐵證。
景合帝看著他,忽然嘆了口氣:“你想要儲位,光明正大去爭便是,何必用這些陰私手段?太后對你也不薄,你又是何必呢?即日起,你便待在你的府中,什么時候知錯了,再出來。”
沈朝衍聽著要將自己囚禁,連忙拱手磕頭,聲音微微發顫:“父皇,父皇,兒臣知錯了,父皇…”
景合帝看著沈朝衍,臉上露出無奈,他向旁邊的侍衛揮了揮手,示意將沈朝衍帶下去。侍衛領命,便將沈朝衍拉出去,而沈朝衍的聲音漸漸變小。在被拉出去前,沈朝衍狠狠瞪向范疏影,眼神尖銳,他現在后悔極了,他恨自己當時知道是她時為什么不殺了她,他還以為區區一個女子不會構成威脅,而現在真是后悔極了。
景合帝看著沈朝衍被拉出去,心中有心疼也有氣憤,自從沈哲死后,太子之位便空著,他并沒有著急立儲,在他看來沈硯是沈哲同胞而生,應當和他一樣沉穩,但沈硯卻沒有想過要和沈哲搶太子之位,或許他并不在乎皇權。而沈朝衍是他疼愛有加的皇子,他認為沈朝衍或許有能力承擔起太子之位,但卻發生了這件事。他心中多少有點不舒服。
景合帝嘆了口氣,轉身之時,才發現剛剛出神,忘記范疏影救了太后,是該賞賜。
景合帝看了看范疏影,這小姑娘看起來挺乖的,沒想到還挺聰明。“范家有個好女兒,說吧,你想要什么賞賜?”
范疏影聞言屈膝,“回陛下,都是太后睿智,臣女并沒有幫上什么忙。”
太后聞言笑著看向范疏影,上前將她扶起來。“你這丫頭真是謙虛,你幫了哀家,如若不是你,哀家現在恐怕身體已經垮了。”
景合帝摩擦著手中的扳指,看向范疏影,隨即又開口道:“既然如此,你的賞賜朕會與太后商量著,你回到府中等著便是。”
范疏影屈膝行禮:“多謝陛下,多謝太后。”景合帝看向范疏影的眼中也多了些贊賞。他雖然對沈朝衍有些心疼,不過他的錯他也不能包庇,畢竟傷害的是他的母親。他也贊許范疏影的聰明。
………
待到范疏影離宮后,慈寧宮中又添了新炭,火星噼里啪啦作響,殿中的溫度也漸漸上升。陳嬤嬤給景合帝和太后添了熱茶,太后接過熱茶,眼神看向景合帝,她緩緩開口:“皇帝覺得,這丫頭怎么樣?”
景合帝指尖輕輕敲著桌面,目光落在剛剛范疏影呈上證物的木桌上。隨機開口道:“范太傅…有個好女兒,母后想如何賞賜她?”
“這丫頭乖巧懂事,也很聰慧。賞賜金銀的話,她也不一定喜愛。”太后并沒有明說,而是旁側的說著。
景合帝也聽出來了太后的意思,“那便封她為縣主吧,她救了母后也能承擔得起,至于封號,便由母后起吧,差人告訴兒臣一聲就好了,兒臣還有折子沒批完,先告退了。”太后聽聞點了點頭,景合帝便起身離開了。
………
范疏影從宮中出來后,馬車一路到達范府,她剛剛下了馬車,蘇睦已等在影壁后,見她進來,立刻快步迎了上來。
“阿影!你回來了阿影!”
范疏影聽到蘇睦的聲音轉頭看向聲音的源頭,看到是蘇睦,她睫毛微顫,笑著道:“你怎么知道我今日回來?來的可真是準時。”“那是自然了,我問了汀蘭,她說你今日便能回來。”
范疏影笑著朝她擺了擺手,“咱們進去說吧。”她順勢拉著蘇睦的手,走進范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