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哈哈,你說陶敏華被那新來的嗆了?”
閆二歇在院里的躺椅上,仰天大笑。
黃湘慈白了她一眼,這傷號居然還能有力氣看別人的笑話。她慢條斯理地剝開一顆桂花糖,學著那日關赤玉的口氣:“大道上,好一句以權謀私,意氣用事。”抑揚頓挫,尾音一挑,氣勢十足中還帶點姑娘的頑皮,跟昨日晨課的冷峻樣子截然相反。
“差點沒把陶敏華氣翻過去。”她笑瞇了眼。
“有點意思。”閆二摸了個蜜餞含在嘴里。
“你這兒哪來的蜜餞?”黃湘慈挑眉,少頃,露出了然的神情。
閆二摸摸鼻子,沒說話,催她接著講,“快說,最后怎么收場的?”
“那自然是把那姑娘遛慘了,恐怕這會兒都沒法直起腰來。”
原來昨日留下關赤玉,是罰她跑步。金如意一早上不見人,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讓陶敏華領著關赤玉生生跑了十圈。陶敏華也是個直腸子,倒不說只看戲,偏偏是帶著人跑完了這十圈,最后春風得意地看著關赤玉被季明月和力工馱回去。
“那個阿玉也是硬氣,全程不吭一聲,就跑完了。”黃湘慈咂咂嘴。
“等我傷好了,我高低得去看看這是哪里的姑娘,有脾氣!”
那日早聽江亂銀屏州附近撈了兩個逃婚的官家小姐。不僅識文斷字,且還會醫理,自然是二話沒說就給江老七走了后門,用大當家的話來講這叫愛賢惜才。如今聽了關赤玉仗義護人的事,更覺自己是伯樂,洋洋得意起來。
院子靜得很,竹簾在輕輕擺動,二院不比五院熱鬧,原因無他——策院是落潮最重要的情報處,最忌人多口雜。院中甚至連清掃打理的人也不多見,秋海棠的落花鋪了滿地。偏是這樣靜——
“大姐。”
二人猛地一驚——閆大的影子不知何時已立在身后,來得無聲無息。
這才是耗子見了貓,閆二放下又想拿蜜餞的手,不再動彈了。
“大姐姐。”黃湘慈有再次起身作揖。
閆大目光淡淡地在二人手邊的蜜餞上掃了一眼,“再吃,藥白喝了。”
閆二撇嘴,不敢多辯。
“陶敏華確實脾氣火爆,可不是沒腦子的人。”見大姐居然聽完了全程,黃閆二人心照不宣地對視。
“能讓她頂著腰傷都要爭一口氣的人,哪能只是個官家小姐這么簡單。”閆大望著一樹海棠。這話卻讓黃湘慈驚了,突然覺得口中的桂花糖泛苦。她做六院秩使,也不過是這兩年的事,平日里五六院巡防常打鬧,跟陶敏華置氣慣了,竟然不知道這個女人還有舊疾。昨日若不是她玩心大起,又怎么會這般收場,一時如坐針氈。
閆大也沒想到,自己一句話,讓一個小女孩輕輕地碎了。
“所以,五院的事有金如意就夠了。”
這話一出,便是提醒二人少去多管閑事了。一句“老實養傷。”在秋風里打轉,閆大便離了院。
“大姐這是去哪里?”黃湘慈搓搓手問。
“大當家要找的人應該是有眉目了。”閆二沒有明說,黃湘慈也就不問了,雖然三山六院皆屬落潮,但也不是人人都能接觸到大當家的。主院的份量,她黃湘慈區區一個秩使,還不夠格。
院子又靜下來了,黃湘慈心不在焉地閑聊了會兒,也離開了。
院子里只剩閆二一個人,海棠落在她膝上。她懶得去躲,只伸手接住一朵。
“嘖。”她無聊得伸手去夠蜜餞,忽然又想起大姐的叮囑,停住了。
深處的廊下,緩緩走出一個男人。一身儒裝,盡是書生氣,清秀俊朗,周身疏離的冷意,但拐角看見那人正在捉花時,眉眼間又化作了溫柔的水。與之格格不入的是臂上挎著一只竹籃,滿滿當當全是紙包好的蜜餞。
正是小豆小蟬的先生——岑惟川。
閆二耳朵一豎,就頭疼地閉上了眼睛裝睡。
說來,閆家二姐和岑惟川也是一段孽緣。
早年落潮還沒現在這般龐大的時候,確實只是個小小的村寨,閆家三姐妹也并非真正的血親,不過是三個因瘟疫而被遺棄的小可憐蟲罷了。一路磕磕絆絆逃難,最后被師傅領回了落潮。起初也只為了抬得動刀劈得了柴習武,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地混土匪日子。卻沒想到,隨著年齡的增長,三人漸漸在這方面展露出了些頭角,偶爾也做些劫富濟貧的事補貼“家用”,閆二更是被養出了一股子膽大妄為,愛管閑事的毛病。
雖然是土匪,但不影響中二病小姐姐拿起刀便覺得自己是話本子里伸張正義的女俠。再加上她沉迷武學,一把雁翅刀耍得有鼻子有眼的,更是得意萬分,總覺得小小的落潮不夠她大展身手,但實際上只有她自己知道,一只紙老虎,哪次劫道,她真下過死手?
那年是三姐妹剛截完鏢局的銀。有些鏢師三腳貓功夫,打暈丟林子里便算了。回寨途中卻沒想撞見道上的謀財害命,閆大閆幺兒都奔出幾里地,權當無事發生的架勢,唯有閆二出刀了。那是閆二第一次殺人,一些毛賊罷了,砍蘿卜似的。
無趣。
如果忽略掉她殺紅的眼。
用刀挑開車簾的時候,岑惟川正呆呆盯著她,手里握著的小匕首還滴著血。
他只記得閆二惡狠狠的笑。
“喂,再不跑,連你一塊殺。”
閆二努力回憶話本子里的英雄登場,結果到嘴邊變成了慣常的威脅,配上她微微顫抖的手,著實有些搞笑。
此男非但不跑,還裝聾作啞地跟在閆家三姐妹的馬隊后面,風雨無阻。
閆二一回寨便高燒不起,岑惟川更是默默照顧了三天三夜。
等她真正清醒的時候,整個落潮都傳遍她閆二不得了,劫財還擄了個俊俏的小駙馬要侍床。
從此以后,岑惟川就黏上她了。
那時的落潮,魚龍混雜,流民地痞也多,岑惟川偏偏就在這樣的村寨里支起了一方小小的私塾,給落潮收留的孩子們上課。這幾年她進了二院后,岑惟川便守著外城的渡江,等她泊船回寨。
真是個沒皮沒臉的,閆二自暴自棄地躺在椅上嘟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