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云岫盯著裴琰近在咫尺的臉，他眼底的笑意像淬了星火的刀，一寸寸剖開她強撐的鎮定。
“誰、誰要你當真！”她猛地后退一步，繡鞋踩碎滿地海棠，“醉酒的話你也信？裴將軍莫不是在邊關被風沙吹傻了？”
“誰、誰要你當真！”她猛地后退一步，繡鞋踩碎滿地海棠，“醉酒的話你也信？裴將軍莫不是在邊關被風沙吹傻了？”
她瞳孔驟縮——他掌心里躺著的，正是那枚被她藏在妝奩最底層的青玉扣！
“春桃！！！”
假山后傳來“撲通”跪地聲，小丫鬟帶著哭腔喊：“小姐饒命！是裴將軍用一匣子西域胭脂逼奴婢說的……”
裴琰低笑一聲，忽然用玉扣輕碰了碰她滾燙的耳垂。“明日卯時，靖北侯府。”他轉身時戰袍掃過她指尖，“來取你的‘贓物’——”
“過時不候。”
阮云岫盯著裴琰遠去的背影，指尖深深掐進掌心。
“小姐......“春桃抖著嗓子喚她，“咱們回席上吧？老爺該著急了......“
她突然轉身，石榴裙擺掃過滿地殘花：“走吧。“
次日清晨，靖北侯府。
阮云岫帶著丫鬟一腳踹開朱漆大門時，朝霞才剛剛染紅檐角獸吻。
“裴琰你給我出來！”鎏金護甲在門板上刮出刺耳聲響，“誰要看你那些破銅爛——”
話音戛然而止。
庭院中央，玄甲未卸的裴琰正在拭劍。晨光順著他的劍刃流淌，滴落在石階上積成小小的金洼。聽到響動，他抬頭看她，左眼的疤被霞光映得妖異。
“阮小姐來得真早。”劍尖挑起案幾上的檀木匣，“可惜贓物被貓叼走了。”
她沖過去掀開匣子——滿滿一匣北狄王庭的珍寶，最上面卻擺著她昨晚扔掉的碧麟毒針，針尖幽藍更甚。
“你耍我？！”
青銅劍突然橫在她頸側，裴琰的氣息混著鐵銹味壓下來。“三年前你在我戰袍上繡海棠的時候……”劍鞘挑開她腰間玉佩穗子，露出底下歪歪扭扭的“琰”字，“怎么不嫌破銅爛鐵？”
院墻外突然傳來嘈雜聲。
“阮小姐肯定在這兒！”“快攔住她！老爺說再闖禍就送去庵里——”
裴琰皺眉收劍，她卻突然搶過匣子里的碧麟針。
“想要回玉扣？”她將毒針抵在自己頸間，笑得像只瘋了的雀兒，“除非你親自去跟我爹說——”
“三年前朱雀門下的約定……”
“靖北侯敢不敢認？”
碧麟針的幽藍寒光映在阮云岫雪白的頸間，裴琰的瞳孔驟然緊縮。
“阮云岫。”他聲音沉得嚇人，青銅劍“鏘”地入鞘，“你贏了。”
下一秒，天旋地轉——她整個人被扛上肩頭，玄鐵護腕硌得她腰生疼。
“裴琰你放我下來！！”鎏金步搖嘩啦散了一地，她攥著他發尾的手卻被戰袍金線纏住，“你要帶我去哪？！”
靖北侯府的大門在身后轟然洞開，晨光如瀑傾瀉而入。裴琰大步流星穿過長廊，聲音里帶著壓抑多年的狠勁：
“去要個名分。”
太極殿外。
百官朝議的唱和聲隱約傳來，阮云岫的繡鞋早在掙扎中掉了一只。她眼睜睜看著裴琰單手解下猩紅戰袍，往她身上一裹——
“裴將軍！這不合規……哎喲！”
守門的金吾衛被青銅劍鞘掃開，朱漆殿門在裴琰靴下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殿內霎時鴉雀無聲，她隔著散亂的鬢發，看見她爹的象牙笏板“啪嗒”掉在了御階上。
龍椅上的皇帝慢悠悠吐出瓜子殼：“裴愛卿，你這是……”
“求陛下賜婚。”裴琰的聲音震得梁上灰塵簌簌而落，“聘禮——”
“北疆十二座烽火臺，換一個阮云岫。”
殿角陰影處，江宴的折扇“咔嚓”裂開第三條縫。
“江兄。”禮部侍郎之子湊過來幸災樂禍，“聽說你上月剛給阮家下過聘……”
“滾。”
御前，阮云岫終于找回了聲音：“誰要嫁……”
話未說完，裴琰突然單膝跪地。玄甲上的血銹味撲面而來，他指尖撫過她腳背沾染的塵土，抬頭時左眼疤痕泛紅：
“三年前離京那日，你說若我活著回來……”
滿朝嘩然中，皇帝突然拍案大笑：“朕記得！那丫頭抱著朱雀門銅釘哭喊——”
“裴琰要是能全須全尾回來，我阮云岫三個字倒著寫！”
她爹當場表演了一個完美的昏厥。
太極殿內落針可聞。
阮云岫盯著皇帝那張看熱鬧不嫌事大的臉，指尖掐進掌心。她爹還四仰八叉地倒在御階下，禮部侍郎已經憋笑憋得胡子直抖。
“陛下！“她突然拎著裴琰的猩紅戰袍站起來，赤足踩在冰涼的青磚上，“臣女當時說的是——“
“若他能帶著北狄可汗的腦袋回來。“她一字一頓，鎏金護甲直指裴琰眉心，“我才考慮倒著寫名字！“
滿朝嘩然。
裴琰半跪的姿態紋絲未動，只是喉結滾了滾。玄甲肩頭的狻猊獸首突然“咔“地彈開，露出暗格里一個黑漆木匣。
“咚。“
匣子落地滾開，北狄可汗猙獰的首級正對禮部侍郎。老頭子“嗷“地一聲躥上了柱子。
“現在，“裴琰用劍尖挑起她腰間玉佩，“請阮小姐兌現諾言。“
一炷香后……
御案前，阮云岫捏著狼毫的手微微發抖。
“岫云阮...“她盯著自己寫廢的第七張宣紙，突然把筆一摔，“這筆有問題！“
裴琰不知何時站在了她身后，玄甲已卸，只著靛青中衣。他左手撐案，右手握住她執筆的手，虎口的繭磨得她腕骨發燙。
“最后一筆要回鋒。“他的呼吸掃過她耳際，帶著松墨的氣息，“像這樣。“
“唰——“
力透紙背的“岫“字躍然紙上，滿殿響起喝彩聲。阮云岫卻盯著他露出的手腕——那里纏著滲血的紗布，隱約可見一道貫穿傷。
“你...“
阮云岫盯著裴琰滲血的手腕，忽然伸手攥住他的護腕。
“別動。“她扯下自己腰間絲絳，三兩下纏上他的傷口，“堂堂靖北侯，包扎得還不如春桃養的貍奴。“
裴琰垂眸看她顫抖的睫毛，忽然反手握住她：“阮小姐可知，在北疆有個習俗？“
“什么？“
“若姑娘為將士包扎傷口...“他指尖劃過她掌心，“便是應了婚事。“
“啪！“
她一巴掌拍開他的手，卻沒收回自己的：“邊關風沙沒吹傻你，倒吹出滿嘴胡話！“
殿角突然傳來“咔嚓“一聲——江宴的扇骨又裂了一根。
三日后，阮府。
“跪下！“阮尚書將《女戒》摔得震天響，“你可知昨日多少言官彈劾你......“
阮云岫盯著青磚縫隙里的小螞蟻，數到第七十八只時，窗外突然傳來熟悉的松木香。
“岳父大人。“裴琰的聲音隔著窗欞傳來，“小婿來賠罪。“
“誰是你岳父！“
一支羽箭破窗而入，釘在阮尚書腳邊。箭尾系著北狄可汗的金刀，刀柄鑲嵌的明珠正夠買下半座長安城。
“這是聘禮之一。“裴琰的影子映在窗紙上，“另有烽火臺十二座已改建完畢，隨時恭迎阮小姐......“
“去點狼煙玩。“
阮尚書氣得胡子翹上天：“荒唐！烽火臺乃軍機重地！“
“現在不是了。“裴琰的聲音帶著笑意，“陛下已將它們賜給云岫作嫁妝——畢竟她倒寫名字的墨寶，值這個價。“
阮尚書氣得胡子翹上天的模樣實在滑稽，阮云岫一個沒忍住，“噗嗤“笑出了聲。這一笑不打緊，倒把窗外梧桐樹上一對麻雀驚得撲棱棱飛起，正撞進裴琰早已張開的掌心里。
“岳父請看。“他變戲法似的從雀兒腿上解下個金絲囊，“這是北疆特產的'比目珠'——“
明珠落在案幾上滴溜溜打轉，映得滿室生輝。阮尚書剛要伸手，珠子突然“咔“地裂開，露出里頭一對正在交頸的玉雕小雀。
“混賬東西！“老尚書一巴掌拍在案上，“這、這成何體統！“
阮云岫湊近細看，突然耳尖通紅——那哪是什么雀兒，分明是兩只活靈活現的鴛鴦，羽翅上還刻著極小的字：
“岫“
“琰“
窗外傳來裴琰的低笑：“小婿告退。“
三日后，再見已是朱雀大街。
長安城最熱鬧的街市上，十二座朱漆描金的烽火臺模型已搭建完畢。每座臺頂都綴滿金絲海棠，風一吹，整條街都下起金色的花雨。
百姓們擠在街邊，仰頭望著這奇景。小販們趁機兜售糖糕，吆喝聲此起彼伏。
“侯爺有令！今日起，這'烽火臺'每日辰時放煙花，酉時撒糖糕！“玄甲衛敲著銅鑼滿街吆喝，“恭賀阮小姐新得御賜'岫云阮府'金匾！“
茶樓雅間里，阮云岫倚窗而坐，指尖捏著一塊剛搶到的玫瑰糖。糖紙上印著歪歪扭扭的“岫云阮“三字，正是她那日在大殿上寫廢的第七張。
“小姐，您看那邊......“春桃突然扯了扯她的袖子。
長街盡頭，裴琰一襲靛青常服，正彎腰給個總角小兒撿掉落的糖。那孩子不過五六歲，扎著兩個小揪揪，仰著臉好奇地盯著裴琰左眼的疤。
“將軍，疼不疼呀？“童聲稚嫩，卻問得直白。
向來冷面的裴琰竟蹲下身，任由小童軟乎乎的手摸過那道猙獰傷痕。陽光穿過檐角，在他輪廓分明的側臉上投下斑駁光影，連那道疤都顯得柔和了幾分。
“早不疼了。“他低聲道，嗓音里竟帶著罕見的溫柔。
阮云岫怔怔地望著這一幕，忽然想起三年前離別時，自己也曾這樣觸碰過那道新添的傷。
那時她梗著脖子問：“疼不疼？“
少年將軍把染血的手帕塞進她掌心，笑得漫不經心：“你吹吹就不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