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露凝在荷葉上,花苞斂著青粉,尖端微綻一線白。風過處,骨朵輕顫,似含著未醒的夢,只待第一縷晨光吻過,便要掙破綠萼,將藏了夜的香,輕輕鋪開。
寅時,錦朝泰王府后院中,女子生產的叫聲此起彼伏,里里外外的下人,忙進忙出,血水倒了一灘又一灘,而里床的不是別人,正是泰王王妃。
外頭的泰王等得焦急,面上卻無擔心之色。泰王東方炻,錦帝次子,現年二十又二,十五歲時與紀灼成婚,便是如今必要在鬼門關走一遭的泰王妃,亦是文安侯的嫡長女。
“這么久還沒生出來,真是晦氣!”東方炻不耐煩地開口。
“王爺,姐姐畢竟多年來才懷上這第一胎,生得自然要久一些。”說話女子的聲音溫溫柔柔,身姿也曼妙。
這女子便是紀灼的庶妹——紀夏,文安侯的庶女。她年僅十七,看似年輕,未經世事,卻早借著嫡姐省親回家,與泰王有了私情,之后生下長子隆,再接連生下長女欣。而珠胎暗結一事,他們藏得滴水不漏,至少紀灼是被蒙在鼓里當傻子的!
東方炻隨即將紀夏拉到暗處,小聲道:“還是我的夏兒讓人省心。”
“夏兒,這幾日疏忽你了,本王晚點再去你房里。”說著,東方炻的手已環上紀夏的腰。
“王爺真沒個正經,小心讓旁人看了去!”紀夏半推半就。
不久,下人高喊:“大喜啊!王妃生下王長女!”
他們卻尋不到泰王。
東曦既駕,王妃屋內。
女子生產的汗水和血水混于一床,又黏膩又血腥。
泰王不顧自己和剛出生不久的女兒,紀灼心如死灰。
但是她卻抱著小小的女兒,視如珍寶,心中燃起一絲希望。
世人皆言,泰王妃不能生育。
這幾年,紀灼為了他,動用涼州母親蘭氏和世家虞氏的勢力,結交官員,甚至宦官在內,一步步扳倒先太子。此前她還利用宦官之便,毒死了錦帝最疼愛的幼子,只為了她的夫君能入主東宮!
往事已矣,現在她如愿有了孩子,打破謠言。
可如今,立儲詔書尚未下達,他就這么迫不及待地在眾人面前露出真面目嗎?
“母妃給你取名曦,好不好啊?”紀灼邊輕輕握住女嬰的手,邊喜極而泣地道:“母妃差點昏死過去,是這晨間的第一縷曦光灑在母妃的眼睛上,母妃才驚醒!母妃絕不能放棄!”
“母妃的曦兒啊,你是母妃的光。曦兒,曦兒……”紀灼怎么喃喃都不夠,她的女兒怎么生得這般好看吶,隨她,不隨她父王。
紀灼打小就跟在左右的侍女阿桃,欲言又止良久。
“王妃……”
“阿桃,有什么話你就說吧,反正早晚都得說。”
“您在內費盡心力生產,王爺竟和二小姐在外行逾矩之事……”阿桃還是說了。
紀灼有些不敢相信。
“阿桃,你在胡說些什么?莫不是方才天未亮,你看茬了?”
“奴婢也想是自己眼拙,可是奴婢親自跟著他們兩人,他們回了二小姐的房里……”阿桃有些難為情,卻更為王妃打抱不平,“這二小姐和她侯府的姨娘一樣!”
阿桃還在說著,可一旁的紀灼卻有些架不住,一時氣急攻心,吐出一口鮮血,一下子昏了過去。
“王妃!”
這盛夏荷花開了半池,剩下半池遲遲含著苞,時機未到啊。
紀灼再醒來,已是三日后的清晨。
她睜眼朦朧,嘴里喚著阿桃。
待她借力坐起,環顧四周,也尋不到阿桃,更尋不到曦兒。
不對!屋內異常得冷清,其他下人也不在,房中的貴重之物也一掃而空。
一聲清麗的聲音打破安靜。
“姐姐,你終于醒了。”
要不是紀灼早已知道庶妹和泰王之事,不然她還真信了紀夏一副關心自己的模樣。
“呵,少假惺惺了!”紀灼冷聲。
“既然你知道了那夜的事,我不妨再告訴你件事,你三年未出子嗣之時,王爺卻與我生兒育女!”紀夏凜然地說著,好似這種事情很令她驕傲,“你這么多年未孕,都是我們的手筆!想不到姐姐為了有孕,不惜下藥給王爺,哈哈哈!”
紀灼,從來不是什么良家婦,下藥手段用了就用了,只為擁有自己的孩子。
眼下,最令她惡心的是紀夏還這般挑釁!
“你們珠胎暗結!我要狀告圣上!”
“姐姐,恐怕你是沒有這個機會了!”
只見紀夏從衣袖中拿出一把匕首,準備刺向紀灼時,卻被紀灼先一步制服。
只是,搶奪過來時,紀灼的手臂被劃了一個口子。
“蠢貨!我雖多日臥榻,但對付你綽綽有余!”她紀灼的功夫可是出自她涼州蘭家外祖父的親傳。
“說!阿桃和曦兒在哪里?!”紀灼將匕首立在紀夏布滿吻痕的小脖上,真是刺眼!不是嫉妒,是惡心!
“曦兒?”紀夏輕蔑一笑道,“姐姐與人私通生下的野種,王爺說要拿去沉塘嘍!”
紀灼忍不了,給了對方一巴掌,隨即反駁:“紀夏!曦兒她是泰王長女!錦帝名正言順的長孫!”
好一個名正言順,紀夏想到她那一兒一女,至今尚未有名份,想著,她更加忌恨嫡姐。
紀灼不想與她過多糾纏,馬上向外沖,往荷花池的方向跑去。
她滿腦子都想著曦兒和阿桃。
曦兒,你千萬不能有事啊!母妃在這世上的至親之人唯你一人了!
阿桃,你在哪?阿桃,你也不能有事啊!
文安侯早已在紀灼懷孕時病逝,彌留之際,只留下一句話:“讓夏兒去王府照顧你罷。”
呵呵,父親,這一切,你定是知道的!
只可惜紀灼當時只顧孩子,和父親病逝之苦,仔細想來,引狼入室,可笑至極!
這幾年,她每逢宮宴、朝會,必精心侍立,于太后跟前承歡盡孝,于帝前謹言慎行,偶借閑談提及泰王憂國憂民之舉,不著痕跡地為其添彩,她只顧政治周旋,想不到竟失察王府。泰王答應她入住東宮前,后院不許有妾室,原本以為能風平浪靜,她可無后顧之憂。
她一邊懊悔思慮,一邊跑著經過池塘走廊,一時大意沒注意腳下的渾水,一個踉蹌,幸被一個男子抱住。
紀灼抬眼,竟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