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青溪鎮三月有余，沈硯之已行至江南水鄉。此時正值深秋，滿城桂花落得鋪天蓋地，連空氣都浸著甜香。他寄宿在城郊的報國寺，白日幫寺里整理古籍，夜里便在佛前打坐，倒也清凈。

這日午后，他正在藏經閣修補破損的《道德經》，忽聞寺外傳來車馬喧囂。小沙彌跑進來稟報，說是城中富商柳老爺家出了怪事，請高僧前去看看。住持大師正閉關修行，便讓沈硯之代為前往。

“柳老爺家在城南柳府，聽說最近每到子夜，府里就傳出女子彈琴的聲音，可府中根本沒有會彈琴的女眷。”小沙彌遞過一張帖子，“更邪門的是，聽琴音的下人第二天都會變得癡癡呆呆，像是丟了魂兒。”

沈硯之接過帖子，指尖剛觸到燙金的“柳”字，羅盤就在懷中輕輕顫動起來。他心中了然，這絕非普通的鬧鬼，恐怕又與邪術有關。

柳府坐落在城南的梧桐巷，朱漆大門前掛著兩盞紅燈籠，卻掩不住門楣上淡淡的黑氣。管家引著沈硯之穿過回廊，庭院里的花草都透著股蔫氣，池塘里的錦鯉翻著白肚，顯然是被陰氣侵體所致。

“道長您可算來了！”柳老爺是個微胖的中年男人，眼下有著濃重的青黑，“這宅子邪門得很，已經有三個下人被琴音迷了心智，現在還躺在床上胡言亂語呢！”

沈硯之跟著他來到后院的閣樓。閣樓門窗緊閉，門縫里透出幽幽的綠光，隱約能聽到里面傳來斷斷續續的琴音，旋律哀怨凄切，聽得人心頭發緊。

“就是這里。”柳老爺指著閣樓，聲音發顫，“這是老宅傳下來的琴房，平時都鎖著，不知為何突然就傳出琴聲了。”

沈硯之推開虛掩的房門，一股陰冷的寒氣撲面而來。屋內積滿灰塵，中央擺著一架古樸的七弦琴，琴弦上凝結著冰霜，琴身卻干凈得發亮，顯然常被人擦拭。更詭異的是，琴弦正在無人撥動的情況下自行顫動，發出哀怨的琴音。

“是琴煞。”沈硯之看著琴弦上的冰霜，“有人用邪術將冤魂封在琴中，每到子夜就會彈奏琴音，吸食聽者的陽氣。”

他剛要上前查看，琴弦突然“錚”地一聲斷裂，一道白影從琴身中飄出，化作個穿白衣的女子。女子長發遮面，身形縹緲，雙手虛按在琴弦上，正是彈琴的冤魂。

“誰讓你們打擾我彈琴？”女子的聲音空靈而冰冷，長發突然暴漲，纏向沈硯之的脖頸。

沈硯之揮劍斬斷發絲，桃木劍的金光讓女子連連后退。他這才看清，女子的胸口插著半截斷針，針上還纏著紅線——這是典型的殉葬標記，看來這女子是被人活生生釘死在琴前的。

“你有何冤屈，不妨說出來。”沈硯之放緩攻勢，“我可為你超度，讓你早日安息。”

女子卻發出凄厲的尖叫：“安息？我死得那么慘，怎么可能安息！柳家欠我的血債，必須用血來償！”

琴音突然變得急促，屋內的家具開始劇烈晃動，墻壁上滲出黑色的血水。沈硯之連忙祭出鎮壇符，金光形成的屏障暫時擋住血水，卻無法阻止琴音的侵蝕。他感到一陣頭暈目眩，體內的陽氣正在快速流失。

“快捂住耳朵！”沈硯之對門外的柳老爺喊道，同時咬破舌尖，用精血在桃木劍上畫了道鎮魂符。

金光再次爆發時，他趁機沖到琴前，一把按住顫動的琴弦。琴音戛然而止，白衣女子發出痛苦的哀嚎，身形漸漸凝實，長發散開露出面容——竟是個容貌絕美的少女，眉眼間卻帶著化不開的怨恨。

“你是誰？為何與柳家有仇？”沈硯之厲聲問道。

女子看著他手中的桃木劍，眼中閃過一絲恐懼，更多的卻是悲憤：“我是蘇家的守琴女蘇婉！當年柳家先祖為了奪取蘇家的古琴，將我釘死在琴前，還用邪術封了我的魂魄，讓我永世不得超生！”

蘇家？沈硯之心中一驚。又是蘇家！看來這柳府與蘇家的秘密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他追問：“蘇家的古琴有何特別之處？為何柳家要下此毒手？”

蘇婉的魂魄劇烈顫抖起來，琴身突然浮現出無數血色符文：“琴里藏著蘇家的藏寶圖，指向先帝賜給鎮國將軍的不死藥！柳家想要長生不老，才對我痛下殺手！”

不死藥？沈硯之想起黑石嶺面具人的話，心中豁然開朗。蘇家不僅有衣冠冢和鎮魂珠，還藏著不死藥的秘密，這才引來了影閣和柳家的覬覦。

就在這時，閣樓外傳來柳老爺的慘叫。沈硯之沖出去一看，只見三個癡傻的下人正圍著柳老爺撕咬，他們的眼睛泛著綠光，嘴角流著涎水，顯然已被琴音控制了心智。

“快用糯米灑他們！”沈硯之大喊著，同時揮舞桃木劍斬斷纏來的發絲。柳老爺連忙從廚房捧來糯米，灑在癡傻下人身上，糯米遇邪立刻變成黑色，發出滋滋的聲響。

趁著混亂，蘇婉的魂魄化作白影沖出閣樓，飄向柳府的祠堂。沈硯之緊隨其后，只見祠堂供桌上擺著個錦盒，盒中放著半塊玉佩，與青溪鎮找到的“蘇”字玉佩正好能拼合成完整的鳳凰圖案。

“那是我蘇家的傳家玉佩！”蘇婉的聲音帶著悲憤，“柳家不僅奪我古琴，還偷了我家的玉佩！”

她剛要去拿玉佩，祠堂的橫梁突然落下，將她死死壓在下面。一個穿黑袍的老者從供桌后走出，手中握著個青銅鈴鐺，鈴鐺搖動時發出刺耳的聲響，蘇婉的魂魄在鈴聲中痛苦地扭曲。

“柳老鬼，果然是你在搞鬼！”沈硯之認出老者是城中有名的風水師柳半仙，也是柳家的現任族長。

柳半仙陰惻惻地笑著：“小道士，這是我們柳家與蘇家的恩怨，識相的就別多管閑事！”他搖動鈴鐺，橫梁上突然滲出黑色的粘液，將蘇婉的魂魄越纏越緊。

“蘇家守琴女世代守護古琴秘密，從未招惹你們，你們卻奪寶害命，還有臉談恩怨？”沈硯之怒喝著揮劍砍向鈴鐺。桃木劍與鈴鐺碰撞，發出震耳欲聾的聲響，柳半仙被震得連連后退。

蘇婉趁機掙脫束縛，化作白影撲向柳半仙。柳半仙連忙祭出符咒，卻被蘇婉的長發纏住脖頸。兩人在祠堂激戰，供桌上的牌位紛紛掉落，砸得粉碎。沈硯之這才發現，牌位后面刻著密密麻麻的符咒，顯然柳家早就用邪術鎮壓著蘇家的冤魂。

“不死藥根本不存在！”沈硯之趁機喊道，“先帝為了長生夢害死蘇將軍，你們為了虛無縹緲的傳說害了蘇姑娘，值得嗎？”

蘇婉動作一滯，眼中閃過一絲迷茫。柳半仙卻獰笑著掏出個黑色的瓷瓶：“有沒有不死藥，打開古琴就知道了！這是影閣大人給的化魂水，今天就讓你魂飛魄散！”

他將瓷瓶中的黑水潑向蘇婉，蘇婉發出一聲凄厲的慘叫，身形變得透明。沈硯之連忙用桃木劍擋住黑水，金光與黑水碰撞，發出滋滋的聲響。就在這時，他懷中的“蘇”字玉佩突然飛出，與供桌上的半塊玉佩合二為一，發出耀眼的青光。

青光中浮現出蘇家先祖的虛影，虛影手持古琴，指尖撥動琴弦，發出清正平和的琴音。琴音所到之處，黑色的粘液紛紛退散，癡傻的下人恢復了神智，蘇婉的魂魄也漸漸凝實。

“柳家世代守護古琴秘密，卻因貪念墮入邪道，實乃家門不幸。”先祖虛影嘆息著，指尖彈出一道青光，擊中柳半仙手中的鈴鐺。鈴鐺碎裂的瞬間，柳半仙發出一聲慘叫，頭發變得雪白，臉上布滿皺紋，仿佛瞬間蒼老了幾十歲。

蘇婉的魂魄對著先祖虛影深深鞠躬，然后轉向沈硯之：“多謝道長為我昭雪，我終于可以安息了。”她的身影漸漸變得透明，化作點點星光融入古琴之中，古琴發出一陣清越的琴音，像是在訴說著百年的冤屈。

祠堂的混亂漸漸平息，柳老爺看著滿地狼藉，悔恨地捶打著自己的胸口：“都怪我貪心！不該聽信柳半仙的話，不該覬覦蘇家的秘密……”

沈硯之撿起合二為一的玉佩，玉佩上的鳳凰圖案在青光中栩栩如生。他對柳老爺說：“古琴和玉佩都該物歸原主，你好自為之吧。”

離開柳府時，夜色已深。沈硯之背著古琴走在月光下，琴身傳來淡淡的暖意，仿佛有蘇婉的魂魄在輕輕顫動。他知道，蘇家的秘密還未完全揭開，影閣的青銅面具人也還在暗處窺伺，但他心中卻無比平靜。

月光灑在青石板路上，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古琴在背上輕輕共鳴，像是在回應著遠處的風聲。沈硯之握緊手中的玉佩，加快了腳步。前方的路還很長，但只要心存正義，堅守本心，無論遇到多少妖魔鬼怪，他都能一一化解。

（第五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