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族聚餐設在老宅的宴會廳。水晶燈的光芒映在銀質餐具上,晃得人眼睛發花。林墨坐在蘇硯身邊,指尖冰涼,總覺得那些隱藏在蕾絲桌布下的目光,像針一樣扎在背上。
“聽說林小姐在日本認識不少‘有趣’的朋友?”三伯公突然開口,渾濁的眼睛里閃著精光。他是家族里最守舊的長輩,一直反對蘇硯的決定。
林墨握著刀叉的手頓了頓:“只是些普通朋友?!?/p>
“普通朋友?”蘇清媛輕笑一聲,晃動著杯中的紅酒,“我怎么聽說,是山口組的黑幫?”
席間頓時一片嘩然。幾個年輕的小輩竊竊私語,眼神里帶著好奇和鄙夷。林墨的臉瞬間漲紅,剛想辯解,卻被蘇硯按住了手。
“清媛,”蘇硯的聲音平靜無波,“吃飯的時候,說這些不太合適。”
“不合適?”蘇清媛猛地放下酒杯,紅酒濺在潔白的桌布上,像朵綻開的血花,“大哥,你還想護著她到什么時候?她根本就不是蘇家的人!她是格斗場出來的野種,是害死母親的兇手的幫兇!”
“啪”的一聲脆響,蘇硯的巴掌落在蘇清媛臉上。整個宴會廳瞬間安靜下來,連窗外的雨聲都清晰可聞。
蘇清媛捂著臉,眼淚在眼眶里打轉,卻倔強地不肯落下:“你為了她打我?大哥,我是看著你長大的!”
蘇硯的胸膛劇烈起伏著,顯然也在極力克制情緒:“她是我的未婚妻,輪不到你來置喙?!彼鹆帜氖?,“我們走。”
走出宴會廳時,林墨聽見身后傳來三伯公的怒吼:“蘇硯!你會毀了蘇家的!”
回到房間,林墨甩開蘇硯的手,背對著他站在窗前。雨水沖刷著玻璃,外面的世界模糊成一片灰蒙。
“你早就知道她會這么說,對不對?”她的聲音帶著顫抖。
蘇硯沉默片刻,從身后輕輕抱住她:“我只是不想讓你受委屈?!?/p>
他的懷抱溫暖而堅實,帶著淡淡的雪松味。林墨能感覺到他胸膛的震動,像某種無聲的承諾??伤睦锬堑狸P于日本的傷疤,卻在這一刻被狠狠揭開,那些櫻花林下的犧牲者,倉庫里消失的少年,牢房中爆發出的金光,突然清晰得仿佛就發生在昨天。
“蘇硯,”她轉過身,直視著他的眼睛,“我欠他們一條命?!?/p>
蘇硯的眼神暗了暗:“我知道。但現在還不是時候。”他撫摸著她左額角的疤痕,指尖帶著憐惜,“等蘇家穩定下來,我陪你一起去?!?/p>
林墨閉上眼睛,將臉埋進他的頸窩。她想相信他,想沉溺在這份來之不易的安穩里??晌缫箟艋貢r,那個十三歲少年伸出的手,總會在她眼前揮之不去。
日子在平靜與暗流中交替。蘇硯開始教她處理家族事務,帶她參加商業談判。林墨漸漸發現,這個在外人面前冷靜果決的男人,其實有著不為人知的一面——他會在深夜偷偷看恐怖片,嚇得抱緊抱枕;會在她學不會用咖啡機時,笨拙地安慰說“我也不喜歡喝那玩意兒”;會在處理完棘手的合同后,像個孩子一樣求表揚。
“你以前不是這樣的?!绷帜谒忠淮我驗榭垂砥瑖樀郊饨袝r,忍不住調侃。
蘇硯紅著臉關掉電視:“以前是為了活下去,不得不裝得成熟?!彼兆∷氖?,放在自己心臟的位置,“只有在你面前,我才能做回蘇硯?!?/p>
他們的關系在日?,嵥橹星娜蛔冑|。從最初的保護與被保護,到后來的依賴與信任,再到某個雨夜,蘇硯吻上她的唇。
那是個雷電交加的夜晚,老宅的電路出了故障。林墨被雷聲驚醒,摸索著走出房間,卻在走廊上撞見同樣失眠的蘇硯。閃電照亮他的臉,那雙總是帶著冷靜的眼睛里,此刻翻涌著她從未見過的熾熱。
“林墨,”他低頭吻她,聲音沙啞,“嫁給我,不是作為蘇晚的替身,不是作為蘇家的擋箭牌,只是作為你自己?!?/p>
林墨的心跳得像要撞碎肋骨。她想起在日本的種種,想起那些犧牲,想起自己作為冒牌貨的身份??裳矍斑@個男人,卻看穿了她所有的偽裝,擁抱了她所有的不堪。
她點了點頭,淚水混著雨水滑落。
婚禮辦得很簡單,只有幾個親近的族人參加。林墨穿著蘇硯親自設計的婚紗,裙擺上繡著細小的楓葉圖案,那是屬于他們三個人的秘密——母親,蘇晚,還有蘇硯。
蘇清媛沒有來。聽說她在婚禮當天就搬出了老宅,住進了城郊的別墅。
婚后的生活平靜得像一潭死水。蘇硯幾乎把所有的家族事務都攬在自己身上,只讓林墨處理些輕松的工作。林墨知道,他是在保護她,可這種保護,卻讓她越來越窒息。
“今天有個日本來的代表團,”蘇硯在晚餐時突然說,“其中有個叫藤原夜的,說是你的朋友。”
林墨握著筷子的手猛地收緊:“他在哪?”
“已經走了。”蘇硯的語氣很平淡,“我告訴他們,你身體不舒服,不方便見客。”
林墨看著他平靜的側臉,突然覺得陌生。“為什么不告訴我?”
“我怕你沖動。”蘇硯放下筷子,握住她的手,“現在還不是時候,林墨。蘇家的根基還不穩,三伯公他們一直在找機會把你趕走。”
“所以我就該一直活在你的保護殼里?”林墨抽回手,聲音帶著壓抑已久的憤怒,“那些人是為了我才死的!蘇硯,我欠他們的!”
“我知道你欠他們!”蘇硯的聲音也提高了,“可你現在出去,就是羊入虎口!管理局和山口組都在找你,秦峰的勢力也滲透到了日本,你以為你能全身而退?”
“那我該怎么辦?”林墨的眼淚終于忍不住掉下來,“就這么心安理得地活著,假裝什么都沒發生過?”
蘇硯沉默了。他看著她通紅的眼睛,眼神里充滿了掙扎和痛苦?!霸俳o我一點時間,”他低聲說,“相信我?!?/p>
林墨沒有再說話。她知道蘇硯是為了她好,可那種被囚禁的感覺,卻讓她想起了格斗場的日子。只不過這次的牢籠,是用親情和愛情筑成的,更加溫柔,也更加堅固。
從那天起,他們之間仿佛多了一道無形的墻。蘇硯依舊對她很好,會記得她喜歡的花,會在她晚歸時留一盞燈,可林墨能感覺到,他在刻意回避關于日本的一切。
她開始偷偷調查。利用蘇硯給她的權限,查閱家族的海外資料,聯系以前在日本認識的人。銀偶爾會發來加密信息,告訴她管理局的動向,說佐藤還在追查時間碎片的下落。
“小心藤原夜,”銀在最近的一條信息里說,“他好像和秦峰有聯系?!?/p>
林墨的心沉了下去。那個在東京塔上幫助過她的男人,那個眼神像宇宙一樣深邃的守塔人,竟然也不可信嗎?
她把這件事告訴了蘇硯,想聽聽他的看法。可他只是皺了皺眉,說:“別管了,這些事我會處理?!?/p>
林墨看著他轉身離開的背影,突然覺得很累。她想要的不是一個無所不能的保護者,而是一個能與她并肩作戰的伙伴。
這天晚上,林墨收拾行李時,在蘇硯的書房發現了一個上鎖的抽屜。她知道這是他的私人空間,從不曾窺探,可今天鬼使神差地,她用發夾撬開了鎖。
里面沒有商業機密,沒有秘密文件,只有一個舊相冊。翻開第一頁,是母親抱著兩個嬰兒的照片,左邊的那個額角有顆痣,右邊的那個沒有——那是蘇晚和蘇硯。
往后翻,是他們從小到大的照片。蘇晚總是笑得沒心沒肺,蘇硯則像個小大人一樣跟在她身后。有一張照片,是蘇晚失蹤前拍的,她站在楓樹下,脖子上戴著楓葉吊墜,笑得格外燦爛。
照片背面,用鉛筆寫著一行小字:“晚晚,等我回來?!?/p>
林墨的心臟像被什么東西揪住了。她一直以為蘇硯對蘇晚的感情只有兄妹之情,可這行字里的溫柔和執念,卻讓她心驚。
就在這時,蘇硯推門進來。看見打開的抽屜和相冊,他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
“你都看到了?”他的聲音帶著難以置信的顫抖。
林墨合上相冊,放回抽屜:“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p>
蘇硯沒有說話,只是背對著她站在窗前。月光灑在他身上,勾勒出孤寂的輪廓?!拔艺伊怂?,”他突然說,“整整三年,我以為你就是她?!?/p>
林墨的呼吸驟然停止。
“第一次在醫院見到你,你穿著病號服,右眉骨下有顆痣,脖子上戴著楓葉吊墜,”蘇硯的聲音很輕,像夢囈一樣,“我以為是上天給我的補償。”
“那現在呢?”林墨的聲音沙啞得不成樣子。
蘇硯轉過身,眼睛里布滿了血絲:“現在我知道,你是林墨。是那個在格斗場里掙扎求生的林墨,是那個在日本浴血奮戰的林墨,是那個讓我愿意放下一切的林墨?!彼叩剿媲?,輕輕撫摸著她的臉頰,“可我還是害怕,害怕你會像晚晚一樣,突然消失?!?/p>
林墨的眼淚掉了下來。她終于明白,蘇硯的保護不是控制,而是恐懼。他失去過一次,再也承受不起第二次。
“蘇硯,”她握住他的手,“我不會走的。至少,不會不告而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