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鶯啼,梅花謝去杏花開。
程心意來到杏花村快要一年了。她還是沒有看到任何回去的希望。
洗臉,刷牙,麻溜地扎好兩個麻花辮,她看看銅鏡中的自己,扯出一個微笑。
“心意,不是說好今天我給你梳發的么?你忘記了嗎?”
林阿花揉揉自己睡醒的眼,從床榻上懶懶坐起,聲音里帶著沒睡醒的困意。
“太麻煩了,我習慣這樣。”
程心意走過去捏捏阿花的臉,笑道。
“今天可是個重要的日子,快起來。”
“我知道。”
林阿花似是想起什么,輕輕捶了一下床。
“你真的不要和我一起辦及笄禮么?”
“不要。我們那里我還沒有成年呢,我才不辦。”
今天是她和阿花的15歲生日,她們是同一天生日。阿花說阿爺要為她在今天辦及笄禮,纏了她好久,要她們一起。盡管習慣了這里的生活,但程心意還是有一種孤寂感。
她同阿花說,在她們那里無論男子女子都是18歲才算是成年。而她們要辦的也不是及笄禮,而是成年禮。
她的成年禮,要爸爸媽媽一同參加,要她的親朋好友都在才算。
林阿花有些不高興,一張臉皺在了一起。
“心意,你都在這里了,我們都生活好久了,為什么不一起呢?”
程心意輕輕嘆氣,“阿花,我不想。我還是想著能回去我的家鄉,我想讓對我最重要的人見證。阿花的及笄禮不也是非要阿爺來,而不是讓村子里最有福氣的姚阿婆幫忙么?”
林阿花皺皺眉,又很快松開,“我明白了,那心意你是阿花重要的人。阿花也是心意重要的人。之后,阿花也要去心意的成人禮!”
程心意笑著應了。
林阿爺早早就醒了,在院子里挑晾藥材。
她們打過招呼,吃過早飯,嬉笑著鬧了一陣后,就相攜出去采藥了。
院子里已有了落下的杏花,它們隨著風飄到了河面上。
落花隨流水好不自在,程心意多看了兩眼。
林阿花還是喜歡扯著她的衣袖。
杏花村是一個很尋常的村子,偏處一隅,不足百人。
林阿爺和林阿花不是原住民,而是后來者。
而村子里的人也因為這點,對他們的態度說不上有多親近。林阿花又有些遲鈍,他們平日里便常常想法子向阿花討些便宜,白拿些藥材。或是拿些什么東西戲耍阿花,看阿花出丑,以此為樂。所以林阿花不太喜歡村子里的人,覺得他們不好。
林阿花還說在她小的時候,林阿爺因為要去采藥、賣藥材、給附近的人看病,常常看顧不來她。會花銀子請村子里的人幫忙照顧她,但是那些婦人會偷偷拿院子里的東西。被阿爺發現后,就耍無賴,如此幾次,阿爺就把她鎖在屋子里,留下飯菜,讓她一個人待著了。
程心意有些疑惑,林阿爺會看病,是大夫,大夫不應該被尊重么。林阿花同她說,村民不是日日生病,一些小病小傷不會特意來找阿爺。而且就算是有重病,阿爺也會不忍心。
回想到這些事情,程心意更加感慨阿花和阿爺的善良。
離得近的緣故,她們很快到了村子附近的山上。這座山沒有名字。
阿花今天很開心,在采藥途中絮絮叨叨了很多話。
說知道阿爺偷偷在院里的杏花樹下埋了一壇酒,就等著她及笄拿出來喝呢。說那可是一壇好酒,里面放了好些珍貴藥材。
還說叫她不要傷心,阿爺早在她來之后不久就又埋了一壇,是專門給她留的。現在那杏花樹下有兩壇酒呢!阿花還無奈感嘆,其實阿爺埋這么多酒,就是偷偷給自己解饞。
沒有那些講究,林阿花說其實她就想簡單的簪發就可以了。爹娘不在,她只有阿爺和她。
不過,今日她想早些回去。
程心意一邊認真地聽著她講話,一邊摸著她藏在衣服里那根做好的木簪。
在什么時候送給林阿花好呢?
在晚上睡覺前吧,可以讓阿花的快樂延續一些,更有驚喜感。
采藥采得差不多,她們準備回去的時候,聽見一些悉悉索索的聲音,往后一看,發現有一個人倒在了那邊。
“心意,那兒?那兒,好像是個人,怎么倒下了?我們過去看看吧。”
程心意往那邊一瞧,好像是有一個黑影倒在地上,于是和阿花一塊,往那邊走去。
走近看,發現是一個男子倒在地上,渾身是血,臉色蒼白,只有微微喘氣的胸膛證明他還活著。
“啊,怎么這么多血,傷口也很多,我們救救他吧……”林阿花蹲下,隨手撿起一根樹枝輕戳著那男子,簡單看了看他身上的傷,蹙眉說道。
半天沒有聽見程心意的回答,阿花又出聲問道。
“好嗎?心意?”
程心意感覺自己的頭很痛,身上也很痛。
救他?
嗯……救……他……
救……
“不!別救他!阿花!別救他!”
“別救他!”
“我們不能救他!”
“他是白眼狼!他害死了阿爺!”
“他還害死了好多人!”
“他還會害死我們!”
看著這個在床上蜷縮著身子,緊閉雙眼,皺著眉頭,滿臉痛苦的姑娘,星瀾舉起手里裝滿冰碴的水桶澆了下去。
“唔!”程心意下意識歪了一下腦袋,睜開眼睛。看清來人后,她很想罵,但是忍住了。
麻溜起來,伸手抹了抹自己臉上的水,擠出一個笑容,小心翼翼道“星瀾,可以帶我去找阿花么?”
星瀾眉一挑,有些驚訝“你怎么認出是我的?”
星瀾和他哥哥皓月是魂歸樓的一對雙胞胎,面容一模一樣,裝扮也一模一樣。同樣都是一身紫衣勁裝,高馬尾,額上系條黑色金云紋抹額,腰間配雙彎刀,耳上還墜著一對黑色玉石。
魂歸樓除了樓主之外,沒有人分得清楚他們。
眼前這個姑娘不過幾面,就準確認出了他。
有些意思。
少年現下滿是好奇,清秀的臉上一雙丹鳳眼隨著眉尾一起上揚。
程心意瞟了一眼,低下頭,咳嗽了兩聲,才答“你身上的味道和皓月不一樣。”
星瀾聽完有些訝異,味道么?
“哦,明白了,你是狗。”星瀾手上拎著水桶隨意扔到一邊,拍了拍手。
傻()!
程心意當作沒聽見,心里罵完之后,抬眼笑道“所以,星瀾,你可以帶我去見阿花么?”
星瀾從上到下,從下到上,掃了她幾眼,“星瀾是你叫的么?叫我星瀾大人。”
“星瀾大人,可以帶我去找阿花么?”
“不可以。樓主要見你。”
星瀾說完就往前走了,沒管后面的程心意是否跟了上來。
程心意又在心里罵了他幾句,便連忙往出走,她連現在被帶到了哪里都不清楚。
應當還不是魂歸樓。
想想剛剛夢到的場景,程心意有些鼻酸。
如果沒有救那個人,就不會有現在這樣的處境了。
星瀾走得很快,他們在這個破地方已經待了很久了。真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回到樓里。
“樓主。”星瀾行禮后,就同他哥哥皓月一起站在了同一側。
到了。
程心意喘著氣,衣服上未干的水混著趕路新出的冷汗一整個黏在身上。她討厭這種黏糊糊濕漉漉的感覺。
不等調整好,她連忙跪下,急切地看著正前方端坐的紫衣男子,“樓主!阿四想看看阿花,可以么?”
“呵,倒是聽話了些。但是,你憑什么認為可以跟我提要求?”
冷素瀟走到程心意跟前,半蹲著身子,抬起程心意的下巴。
程心意垂下眼眸,不敢抬眼,任他徒自打量。
“魂歸樓一向不收自作聰明的人。”
說完,便松了手。漫步走回主座,冷素瀟拿手帕仔細擦著自己的手,不再吭聲。
程心意掐了掐自己的大腿,又撐著身子跪行了幾步,“可是,樓主,之前說好的。我通過樓里選試,您就留下我。”
冷素瀟聞言輕笑,“是啊,我是說過。可是我有說你通過了么?”
“樓主,要是我沒有通過的話,您就不會叫我來,不是么?而且樓主是最看重忠義之人,不會說話不算話吧!”程心意急忙道,她必須得留下。
皓月與星瀾當下一起抽出腰間彎刀,要上前將程心意這個不知好歹的人就地正法。
冷素瀟伸手攔下。
“忠、義。哈哈哈……沒錯,要不是這兩個字,你也留不下來。”
“皓月,帶她去見阿花。”
“是。”
終于可以去見阿花了。
程心意當下放松了緊繃的身體,想要起身,卻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樓主,這……”皓月問道。
冷素瀟撐著頭,意味不明地盯著倒在地上的單薄身影,良久后,吐出一句,“叫胡有盡,別讓她死了。”
凄厲的慘叫聲,混合著嗆鼻的濃煙,一個普通的夜晚,偏僻的杏花村變成了煉獄。
程心意緊緊拉著哭泣的林阿花一步一步往后退。
她們身前是四把彎刀。
彎刀的主人是一對雙胞胎,他們一模一樣的臉上,面無表情。冷冷看著她倆,像看兩具尸體。
不遠處,她們白天相救的那個人正跪在地上向一位紫衣男子連連磕頭。
院子里落下的白色杏花都沾上了林阿爺的血。
林阿爺是被一刀抹了脖子,倒在了杏花樹旁。他倒下的時候還保持著抱酒壇的姿勢,兩眼彎彎。
而酒壇碎了一地,帶著藥香的酒白白浪費,無人理會。
程心意的雙腿在不自覺發抖,手上卻很大力地抓著林阿花,阻攔她去林阿爺那邊。
紫衣男子不知說了什么,有兩個穿黑衣帶面具的人將跪在地上的那個人拉到了一邊。
這是他們的頭目,程心意判斷著。
火把的光線照射間,一雙狹長的眼眸漫不經心的看過來。男子面部輪廓硬朗,膚色卻很白。
年齡像是二十歲左右。
程心意注意到,立馬收回視線。
但是,已經晚了。
紫衣男子走了過來。
“就是她們,救了岳永仲?”
“是的,樓主。我瞧得可清楚了,沒有錯。”星瀾邀功道。
“把刀放下,對待救命恩人,怎能如此粗魯?”
星瀾、皓月連忙將刀收了起來。
“不要假惺惺!就是你們殺了阿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