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區菜市場的魚腥氣裹著晨光,在濕漉漉的水泥地上漫開,混著隔壁煎餅攤飄來的蔥花味,釀成碗熱氣騰騰的市井濃湯。李青昭拎著空竹籃站在豆腐攤前,竹篾的縫隙里還卡著片去年的菜葉。她穿著件洗得發白的牛仔外套,紅筆別在胸前的口袋里,筆帽上沾著點豆腐腦的鹵汁——是今早幫張老太買早點時蹭的。
張老太正叉著腰和豆腐攤主討價還價,藍布衫被穿堂風灌得鼓鼓的,像只蓄勢待發的老母雞。“兩塊五!少一分我立馬去隔壁王二麻子家買!”她手里的塑料袋嘩啦作響,里面裝著剛買的香菜和蒜苗,“去年你給我的老豆腐里摻著塊小石頭,害得李丫頭硌了牙,疼得三天沒吃下去飯,這筆賬還沒跟你算呢!”
攤主舉著的木勺在鐵桶沿上磕出當啷聲,白花花的豆腐腦在桶里晃出漣漪。“張老太您這就不講理了,”他往塑料袋里舀著嫩豆腐,鹵水順著指縫往下滴,“那石頭是從井里撈上來的,說明我家豆腐用的是井水,純天然無污染——”
李青昭突然伸手扯了扯張老太的袖子,指尖戳到對方藏在袖管里的老年機,正播放著震天響的廣場舞音樂。她往斜前方努了努嘴,聲音壓得像說悄悄話:“顧一澄在那邊。”水產攤前圍著圈人,顧一澄正蹲在紅色塑料盆前殺魚,黑色衛衣的袖子卷到手肘,露出小臂上那道在倫敦留下的疤痕,此刻沾著的魚鱗在晨光里閃著銀光。
周書禾蹲在她旁邊,白裙子的裙擺拖在地上,沾了圈黑泥也毫不在意。顧一澄揮刀時濺起的魚鱗落在她臉上,像貼了片閃片,她非但不躲,還伸手去捋對方額前的濕發,指尖帶著剛剝完橘子的清香。“你慢點,”周書禾的銀鈴鐺手鏈在水盆里晃出漣漪,“別又像上次那樣割到手,趙如意的碘伏都快被你用完了。”
“王大爺在那邊,”李青昭的聲音更低了,眼尖地瞥見熟食攤前那個穿軍綠色外套的老頭,正舉著個醬肘子張望,“剛才看見我就問你在哪兒,說社區春晚缺個評委,非讓你去點評王大媽的扇子舞。”
張老太突然像支離弦的箭往水產攤沖,藍布衫的衣角掃過雞蛋筐,驚得攤主手忙腳亂去扶。“小顧丫頭殺魚技術見長啊!”她照著顧一澄的后背拍了一巴掌,力道之大讓對方手里的刀差點飛出去,“這刮鱗的手法比菜市場東頭的老劉還利落!上次你追那個賣假保健品的騙子,從菜市場東頭追到西頭,踩爛了三家的西紅柿,最后把人按在豆芽堆里,那叫一個英姿颯爽!”
顧一澄的刀突然在魚肚子上打滑,寒光閃過,片雪白的魚鱗“啪”地濺到周書禾的白裙子上,像朵突然綻開的冰花。“顧一澄你故意的!”周書禾尖叫著去搶刀,手指在對方手背上劃出道紅痕,兩人在裝滿泥鰍的塑料盆前撞在一起,渾濁的泥水“嘩”地潑出去,正好澆在匆匆趕來的趙如意身上。
趙如意剛從律所趕來,白襯衫的領口還系著精致的蝴蝶結,此刻卻被潑了滿身泥點,像幅抽象派水墨畫。她舉著的環保袋掉在地上,里面的《環境保護法》小冊子浸了泥水,字跡暈成團藍霧。“根據《環境保護法》第四十二條,”她推眼鏡的動作帶著顫音,鏡片上的泥點讓視線都模糊了,“破壞公共環境應當承擔民事責任,包括——”
“賠我的西紅柿!”賣水果的攤主舉著根磨得發亮的秤桿追出來,軍綠色的圍裙上還沾著番茄醬,“去年你們追騙子撞翻我兩筐圣女果,紅的黃的滾了一地,王大爺還趁機撿了三斤回家做糖拌番茄,這筆賬今天必須算清楚!”
顧一澈舉著手機從人群里鉆出來,新做的紫色美甲差點戳到顧一澄的臉。她把鏡頭懟著兩人黏在一起的手——顧一澄的虎口沾著魚血,周書禾的指尖纏著銀鏈,手鏈的鈴鐺還勾在對方的衛衣繩上。“家人們快看!殺魚西施和翻譯官的愛恨情仇現場直播!”她突然“哎喲”一聲抱頭蹲下身,顆紅透的西紅柿在她腳邊炸開,汁水濺到手機屏幕上,“姐!你砸我干嘛!我這可是剛換的曲面屏!”
李青昭笑得直不起腰,竹籃晃悠著撞在豆腐攤的鐵桶上。她突然發現張老太正偷偷往自己籃子里塞東西,袋草莓的紅色從藍布衫口袋里露出來,還沾著片新鮮的綠葉。“丫頭,”張老太的聲音壓得像特務接頭,往水產攤的方向努了努嘴,“周丫頭給小顧織的那條圍巾,針法跟我年輕時候給老張織的一模一樣,都是情人扣——她以為我老眼昏花看不出來呢。”
顧一澄突然把殺好的鱸魚往周書禾的竹籃里塞,魚尾巴還在不甘心地撲騰,濺了對方滿鞋泥水。周書禾從帆布包里掏出袋紅糖糕,是今早特意從倉庫帶來的,油紙包裝上還印著只胖乎乎的小熊。“給你的,”她把糕點往顧一澄懷里塞,指尖在對方沾著魚血的手背上飛快地碰了下,像觸電般縮回來,“上次你說喜歡這家的,特意讓李姐幫忙排隊買的。”
兩人的手指在塑料袋上相觸的瞬間,突然像被燙到似的同時松手。那條倒霉的鱸魚“啪嗒”掉在地上,正好砸中顧一澈支在地上的手機支架,屏幕“滋啦”聲黑了下去,最后定格的畫面是周書禾紅透的耳根。
“我的設備!”顧一澈哀嚎著撲過去撿手機,發現屏幕上裂開的紋路像朵綻放的桃花,“這可是我攢了三個月工資買的直播神器!姐你賠我——”話沒說完,她看見黑屏倒映出自己身后的彈幕,雖然已經看不清字跡,但能想象出滿屏的“哈哈哈”和“磕到了”。
賣魚的攤主舉著刀在旁邊起哄:“小顧丫頭,這姑娘是你對象吧?上次你為了給她搶最后袋桂花糖,跟賣糖的老李吵了一架,還說‘我對象就愛吃這個’!”周書禾的臉瞬間紅得像熟透的西紅柿,顧一澄的耳尖比魚血還艷,手里的刀“哐當”掉在鐵盆里,驚得泥鰍們集體蹦跶起來,濺了圍觀群眾一褲腿泥水。
收攤時,李青昭發現自己的竹籃里多了袋紅糖糕,油紙包裝上沾著片亮晶晶的魚鱗,像枚別出心裁的勛章。張老太拽著她往社區活動中心走,藍布衫的衣角掃過滿地的菜葉和水漬,身后傳來趙如意的喊聲:“根據《消費者權益保護法》第二十六條,買豆腐應當明碼標價,攤主不得——”
聲音漸漸被菜市場的喧囂吞沒。李青昭回頭時,看見顧一澄正幫周書禾拍掉裙子上的魚鱗,動作笨拙得像在拆炸彈;趙如意蹲在地上搶救她的法律書,顧一澈舉著破手機在旁邊拍視頻,嘴里喊著“家人們看律師小姐姐徒手撿泥鰍”;張老太說的那個王大爺舉著醬肘子,正和賣西紅柿的攤主比劃著什么,大概是在描述去年那場驚心動魄的追逐戰。
晨光穿過菜市場的頂棚,在滿地的水洼里投下碎金般的光斑。李青昭摸了摸口袋里的紅筆,突然覺得這里的魚腥氣和豆腐香,比任何案卷都更讓人安心。畢竟,那些追討文物的驚險故事終會落幕,但菜市場里的拉鋸戰,卻會在每個清晨準時上演,像首永遠唱不完的市井小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