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飯的時候,解語默默的,什么話都沒說。
是夜,陳子斡讓人去叫解語,來人道:“太太說今天累了。”
陳子斡仍道:“你叫她來。”
可來人再回稟還是一樣的話。
陳子斡撥電話過去:“過來!”
解語過來的時候,臉上猶有淚痕。眾人服侍陳子斡躺下,臨走時,解語仍抱著胳膊站在進門處。
他們走時,關了燈,道了聲“少爺太太晚安。”
解語就這么立在那里,月光灑在腳邊,她踢了兩腳。
“過來,解語。”
解語道:“孩子,我不要了,子斡。”
聽到解語喊自己“子斡”,陳子斡的心都化了,汪汪的一片。
她走到窗邊,望著窗外的月光下的海面,道:“我聽說了,你不顧你們兩家的從前,你要為我做主…不必了…冤家宜解不宜結,你有這個心,我很感激。”
“你聽誰說的?”
“我‘碰巧’聽見的。”
陳子斡道:“我知道了。”
許久,解語都沒有說話,陳子斡也沒有說什么。
又過了許久,“孩子,留下來,解語。”
解語捧著臉哭起來。哭了一陣,她走過去,和衣躺在被子外。
陳子斡就著月光看著她未干的眼淚,心疼不已,想要給擦擦淚。不能。
“解語,你對我…用情不要太深…”陳子斡道:“這個孩子,你不要,也好的。我的身體,車禍后,損耗太大…活到兩個孩子長大成年,恐怕都難…”
“你到底什么意思?”解語郁悶道。
陳子斡笑她:“哪個男人能百分百確定孩子是自己的?哪怕親子鑒定也不能。”
解語道:“如果這個孩子不是你的,那它一定也不是我的。”
陳子斡哈哈笑。又道:“你別后悔就行。兒女,都是債。”
解語逼問他:“你說它是你的。”
陳子斡又哈哈笑起來。笑聲,快活地,在黑夜里飄蕩。
“男人愛自己的孩子,這是對男人最大的誤解。至少是對我最大的誤解。”
解語不解。
陳子斡試圖將頭往解語那頭靠了靠,但事實上,移動有限。解語體貼地靠了過去,碰了碰他的額頭。陳子斡拿臉輕輕貼了貼她的臉,輕輕嘆了一聲。
解語從那一聲嘆息中聽出了他的遺憾。她躺進了被子里。
她將臉埋在他的胸膛里。
陳子斡聽見她哽咽的聲音傳來:“子斡,它是我們真正的愛的性的結晶,如果你不承認,它就不是…”他心中一動。
解語喊道:“子斡子斡,你別讓我打掉它!”
陳子斡什么也沒說,拿下巴試圖抬起她的頭。她也有感,乖乖地抬了起來。兩對目光相觸,彼此的愛欲像兩條游龍,或矯或婉。
***
解語喂奶時,天真地問云嫂:“男人不愛自己的孩子,會愛別人的孩子嗎?”
云嫂道:“如果那是他愛的女人的孩子的話。”
解語吃驚。云嫂是那么的不假思索。
云嫂道:“少爺是愛太太的。你是他法律上的妻子,族譜里寫進了你的孩子。”
解語道:“那就是愛嗎?”
云嫂反問:“那要怎么愛?老爺去世后,繼承一切的只有少爺。遺囑里也沒有別的陳姓的子弟。這是最大的愛了。”
***
解語最終也沒有打掉孩子。
盡管陳子斡嘴上說,孩子去留是她的自由,她不想要,陪她去,可他怎么去?他最討厭的就是醫院了。
電臺報紙的熱度仍然不減,但說來說去,還是那些“見解”。解語恨不得開一場新聞發布會,就說一句話:我懷的是陳子斡的孩子,你們可以閉嘴了。
哦,這已經是兩句了。
在這種情況下,肖俊杰上訴也成了新聞頭條,即使肖家拿到諒解書,肖俊杰爭取量刑從輕,更難了。
[注:強奸侵害的是雙重法益,婦女性自主權和社會管理秩序,屬于公訴案件。被害人諒解并不能改變犯罪事實本身,也不能否定行為已構成犯罪。國家代表社會公共利益追究刑事責任的權力不因被害人個人意愿而消失。但被害人諒解是爭取二審減輕量刑——從輕處罰和爭取緩刑——極為重要的籌碼。]
但難歸難,沒有陳家的追究,憑借諒解書,肖家動用了幾乎所有的關系,在最后還是讓肖俊杰爭取到了緩刑,可謂“全身而退”。
解語看到新聞的時候,忍不住摔了遙控器!
陳子斡聽說的時候愣了一下,對金老道:“去賬上撥三千萬,二千萬給附近幾個法學院,一千萬給婦女發展基金會,專項用于婦聯維權。”
解語再看到捐助的新聞的時候,輪到她愣住了,雖然她知道這點錢,對他來說,是九牛一毛。
肖家也看到了。
肖父當天帶著肖俊杰登門致歉。來時,正撞上解語從陳子斡書房要出來。
解語看見肖俊杰,竟頓住了腳步,不由地后退了兩步。
陳子斡看在眼里,心里更是恨的牙癢!
金老撞上陳子斡追究的眼神,心里也有點惶惶。但他記得老爺子的囑托:當年多虧肖家,不然他們沒辦法在這里立足,也沒有后來的發家,這份恩情,后世子孫,切不能忘。肖家若是有一天開口,只要不違背道義,怎么都是要還的。
陳子斡也知道這個事,見來人肖仲雄,周到地打招呼:“肖叔叔,恕我不便起身。”
肖仲雄寒暄了兩句。
肖俊杰眼睛卻是直勾勾地盯著解語,并不收斂,也看不見他父親的眼色。
解語卻是不縱容,上前“啪”地摜了他一巴掌,叫道:“看什么看!”
這是眾人都沒有預料的。
金老本要離開也頓住了腳步。
肖俊杰不甘示弱,抓住解語的手往外一扭,將她甩出去。解語摔倒在地,迅速爬將起來,對著肖俊杰拳打腳踢。
可肖俊杰到底是男人,氣力大,提住解語的雙手。他啐了解語一口。
解語抹了一把臉,抹他脖子上,手往他的檔口塞,疼得他哇哇大叫!
連陳子斡也倒吸了一口氣!
金老上前勸架:“太太,來者是客。”
解語這才松了手,要跑出去,卻被肖俊杰絞住手,“你給我站住!”
肖仲雄反手摜了他一巴掌:“在哪里發橫!”
肖俊杰不服氣,瞪著解語,仍是抓著她的手臂。
陳子斡這時冷冷道:“俊杰,你看清楚了,這是我陳子斡的女人。你且受著。你膽敢再動她一下,我叫你舊賬新賬一起算!”
肖俊杰這才有所收斂,才意識到疼那般,“呲”了一聲。
解語卻回瞪肖俊杰,看上去依舊憤憤不平,咬牙切齒!
陳子斡道:“解語,你去看看小省。”解語低下了頭,轉身出去了。金老看見剛才那么勇的一個人,眼淚撲嗖嗖。
肖家走后,陳子斡對解語道:“這件事,還了我爺爺欠肖家的,算我欠你的。”
肖俊杰回到家中。肖母見肖俊杰臉上掛彩,尖叫道:“怎么還下這么重的手,讓你爹的臉往哪里掛!”
肖仲雄道:“我就沒帶臉進去!”又指著肖俊杰罵道:“什么樣的女人沒有,你要用強的?你…你…我看你是心理變態!”
肖母趕忙接過傭人遞來的冰塊給肖俊杰冷敷。肖俊杰憤憤地甩了它!
傭人又趕忙拾起來。
“道德淪喪!”肖仲雄煩躁地解開襯衣的紐扣,道:“要不是陳太太夠烈,沒讓你占到便宜,現在誰也救不了你!盡給肖家丟臉!”
“哼!什么女人,現在陳家都當做寶貝了!”肖母諷道:“換了從前,早把女人送過來了。什么女人,能入得了陳子斡的眼?犯得著為了女人,傷了兩家幾代人的交情嗎?”
“你閉嘴吧你!”肖仲雄斥道:“你還嫌禍闖得不夠大嗎?”
肖俊杰煩心,自顧自上樓了。
他大大地躺在床上,冰袋就這么隨手一丟,也不管打不打濕被子。
過了一會兒,又胡亂抹了臉。沾上的冰袋上的水就這么糊在了臉上。
***
肖俊杰再醒來的時候,有些許恍惚。他方才夢到了什么?
天哪!
夢見了天,夢見了海,夢見了陸解語。
肖俊杰早遠遠見過陸解語一面,那時她剛來這個小島。那天的清晨霞云微醺,遠遠的,她就像夏日荷花上的露珠,透著青春。
夢里的就是這樣的她。
而自己則跟她并肩走在清晨的路上,有飛過的海鷗,有叮鈴鐺的自行車,有她的微笑。
這是多么可怕的夢!
***
陳子斡跟金老交代:“把家里的大小事過太太,我每月過下賬即可。她要不批,可以找我特批。我先申明,她不批的,我未必會批。我即使會批,你們也先找她批好再拿過來。”
金老面露驚訝,道:“家里,包括祖宅產業,理財,信托,保險這些嗎?”
陳子斡道:“先這個家。她畢竟懷著身孕。一步一步來。醫生怎么說?孩子有沒有事?”
金老不語。
陳子斡皺眉,擔心道:“有事?”
金老看得出少爺的焦急,道:“少爺打算留下這個孩子嗎?”
陳子斡道:“虎毒還不食子呢!你讓醫生來跟我說。”
解語聽金老轉述陳子斡的安排后,婉拒了:“我不過發發牢騷而已,他管不過來招人即可。我不來管。”
陳子斡找解語說:“你幫幫我。”
他一副嬉皮笑臉的,讓解語心里的煩悶一消而散。他何曾有過這般模樣!
解語道:“你拿這個討好我?”
陳子斡笑:“你是陳太太嘛,辛苦你幫幫我。一千斤的擔子,你也替我挑個十來斤。”
解語也不傻,捅破道:“你明明給了我權力。”
陳子斡道:“省得你說你的意見沒什么所謂。你的意見很有所謂。往后你要簽字的東西,你可得想清楚了。不要別人什么東西拿給你,你都簽。”
“所以,是我的不是?我不該簽起訴狀,還是不該簽諒解書?”解語見陳子斡一副自責的樣子,不復剛才的嘻哈,道:“子斡,一審拿到這個結果,我很滿意了。我知道,你也有你的壓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