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子斡自從解語那句追問以來,一直有意無意地避開解語。
他從來沒有安排人去監視解語。但是少不得有些小報記者去跟拍找素材。
今天解語人還沒回來,素材又已經擺上了桌。只見解語跟徐志明在食堂吃飯,跟徐志明在小河邊散步,跟徐志明在小河邊坐著說話。最后一張是解語撫摸徐志明的臉。
陳子斡對金老說:“拿給解語吧。”
金老勸道:“少爺,有些事是不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p>
陳子斡道:“你要拿錢買下這些照片,不用去她那里批嗎?難道走公賬?”
***
解語拿到金老的請款單和照片附件,什么也沒說,爽快地簽了字,只是加了一句話:報陳先生批復
陳子斡收到金老轉過來的單子,見了這一行字,只寫了個“閱”字
***
自那之后,陳子斡明顯感覺解語對自己的不滿與日俱增,而后又在某一天瞬間消亡。
解語再也沒有在吃飯的時候說過一句話,再也沒有在孩子要抱抱的時候發過一次脾氣,對陳子斡的欲求也沒有拒絕,但陳子斡覺得解語變了。
她的委屈,她的憤怒,她的熱情,她的眼淚,她的脾氣,她的笑容,通通都沒有了。
陳子斡試圖找她說話:“解語,上次的事…是我不對…”
解語好似不解:“什么事?哪次?”
陳子斡無從回答。
解語淡淡道:“過去的事,都過去了?!?/p>
可是,這件事,陳子斡不覺得在解語那里過去了。
很快到了平安夜,那一夜,解語很晚才歸家。那一天雖是上課,當天夜里肯定是沒有聚會的,因為同學們也需要陪伴家人。解語在傍晚時分打電話來,說晚上有事,不回家吃飯了。
而那一天,還是陳子斡的生日。
雖然是平安夜,解語三年來都是給陳子斡煮長壽面的。
解語到凌晨12點才歸家。
那時已經是第二天。
陳子斡直等到半夜。
看見解語進來,他哼笑了一聲。時鐘已指向十二點一刻。
解語看見陳子斡,微笑地打了聲招呼。
陳子斡看出她步履蹣跚,很快又聞到一股酒味。
解語在沙發上疲憊地坐下,頭枕在沙發靠背上,眼睛看著天花板。
陳子斡道:“我有沒有跟你說晚上回家吃飯?”
解語側頭道:“我晚上在家吃的?!?/p>
陳子斡道:“我說的昨天晚上。今天已經是12月25日了。”
解語道:“子斡,對不起啊,有個朋友臨時有事,我替他兼職,忙到這個點。不用等我吃飯的,我已經打過電話回家了?!?/p>
陳子斡道:“我同意了嗎?”
解語沒有回答。
陳子斡再次問道:“我同意了嗎?”
解語坐直了身體,向他鞠了一躬:“對不起,我下次跟你打請假條?!?/p>
金老見場面有些失控,出言道:“春桃,給太太泡杯蜂蜜水解解酒。太太,昨天是少爺的生日,他等你的長壽面呢?!?/p>
解語抬起身子,靠回沙發上,道:“只不過是水煮半沸,再放個面煮沸,打個雞蛋下去,何必等我做呢?我的生日,也沒見子斡給我做長壽面?!?/p>
此言一出,大家都斂色屏息。陳子斡的臉色更是難看!
屋子里的空氣比窗外還要冰冷。
良久,陳子斡厲聲問:“你什么朋友?”
解語半瞇著眼睛,看都沒有看他,道:“放心,即使被拍,照片也不會跑到你桌子上問你要錢的那種朋友?!?/p>
金老再次出言道:“太太,時間不早了,少爺不能太晚睡覺。”
解語這時取出大衣口袋里的一張卡片,放到茶幾一角:“生日快樂!”說著,她站起身,踩著歪歪扭扭的步伐上樓。
金老拾起來,封面是一棵彩繪圣誕樹,打開來,里面是寥寥幾筆,是陳子斡的一張笑臉,仿佛聽得見笑聲,上面寫著:子斡,生日快樂,希望每天都開心。your解語。落款是昨日。
卡片背面是餐廳的logo.
金老見春桃泡好了蜂蜜水,對她道:“端上去給太太?!庇謱﹃愖游拥溃骸疤?,是在氣頭上,心里還是想著少爺的好的。”
陳子斡的臉色才緩了緩。
等陳子斡等人到了樓上,春桃還在門外,手里仍端著蜂蜜水。她面露難色,道:“太太沒有回應。門…鎖著…”
陳子斡臉色又是一沉。
金老道:“許是太太洗澡,沒法開門。你等會再敲。”
陳子斡示意回自己房間。眾人走后,他見金老仍等他指示,道:“你跟太太說,她有什么氣別憋在心里,有什么話都可以跟我講。我想去她那兒,怕她不肯。她若來這兒,我是十二分的高興。”
金老出去后,見春桃仍然端著蜂蜜水站在門外,他敲門。
里面無人應答。
金老道:“太太,少爺想你過去。他等了你一個晚上。有什么話,你當面問他。他知道錯了?!?/p>
聽里面沒有動靜,春桃跟金老面面相覷。不多時,伴隨著門鎖打開的聲音,門安靜地——開了。
金老再次道:“少爺等了太太一個晚上,就等著太太一句‘生日快樂’呢!遲來的祝福,少爺也如獲至寶呢!”
解語淡淡道:“應該的?!?/p>
金老道:“上次的事,是我自作主張拿給太太的,太太要怪,就怪我。少爺見太太這樣,心里也不好受?!?/p>
解語道:“談不上怪。大家都是工作。蜂蜜水放下吧,謝謝?!?/p>
金老見解語這么說,也就沒有再說什么。去陳子斡處回復他:“太太喝多了,也累了一個晚上了,她睡下了。”
陳子斡沒說什么,只道:“那隨她?!?/p>
***
解語夜里做了個噩夢,夢見自己走在一個廢舊的房子里。那個房子的樓梯沒有扶手,墻壁沒有欄桿。她站在那個房子里,只覺得眩暈,不得不趴下來,匍匐在地上。
做這樣的夢太累了。中間醒了,覺得腿都是軟的,不肯再睡。聽到隔壁的動靜,恐怕在導尿。想著,陳子斡根本沒有生命質量可言。
要不是他父親留下來富可敵國的家業,還有忠誠的家仆,他可以有尊嚴地活下來,自己難道會愛上他嗎?
所以。愛,到底是什么?
愛,不過是權衡利弊后的現實選擇。
自己又有什么好糾結他對自己的感情呢?
但對于陳子斡的羞辱,想想還是難以釋懷。
可是,他都低過頭了,自己索性順著臺階下。他也是個可憐人。
爸媽都不在了,身體又是這副樣子,相愛多年的女朋友離自己而去。連生氣的資格都沒有。一次暴怒可能致命。
這樣想時,她披上了外套,走出來。來到他的房間,在床沿小心坐下。
他呼吸均勻,應該是睡了回去。解語見他睡得平靜,怕打擾他,起身準備回去。走到門口,聽到他的聲音:“解語?”
解語頓住,沒敢移動。
“解語,你過來。”
解語知道他醒了,而且看見自己了。她自然不會要求這個時候的他過來,只好乖乖過去:“我看看你?!?/p>
陳子斡笑:“解語,你的心腸還是太軟了?!?/p>
解語抽一抽鼻子,眼淚就落了下來。
他的聲音再次響起:“進來吧,外面冷不冷?”
解語脫掉外套,鉆到他的被子里。
陳子斡道:“睡不著嗎?”
解語道:“做了個怪夢?!?/p>
陳子斡道:“夢都是顛倒的。我剛還夢見你要跟別的男人走了?!?/p>
解語聽出了他的試探,故意不做聲。
陳子斡道:“睡吧。”
解語道:“子斡,你為什么怕我跟別的男人走?你對她,為什么就聽之任之?”
陳子斡嘆道:“你說的對?!彼nD片刻,道:“你還年輕…”
那聲音里有太多的情感,依戀,不舍,心疼,憐愛,希望,遺憾…
他又繼續道:“解語,我可以給你我能給你的所有一切。我不認為別的男人可以做到?!?/p>
這個回答,讓解語獲得巨大的滿足。她捧起他的臉吻他,舌尖纏綿。
兩個很久沒有親近的人很快都燃燒了彼此的欲望。頂峰的愉悅接踵而至。
陳子斡道:“Didyoucome,解語?”
“噓,justletmesoakinthis.”
陳子斡哈哈大笑!
解語輕輕撫摸他的臉,佯怒道:“子斡…我沒有原諒你…你下次再這樣,我真的不要你了?!?/p>
陳子斡笑,問道:“你還沒告訴我,照片是怎么回事?!?/p>
陳子斡的笑聲聽在解語的耳朵里,更像是掩護,掩護他內心的脆弱和挫敗。她道:“我簽字批準請款,是承認照片‘有價值’,不代表我跟徐志明真的有什么。”她略有些生氣地輕拍陳子斡的臉。
陳子斡臉色稍有不善。
解語道:“如果你方才覺得羞辱,那時他想必也是這個心情?!彼譁厝岬孛哪槨?/p>
陳子斡明白過來。
解語道:“他跟我說了很多,其中說你肚量大?!?/p>
陳子斡哈哈大笑!
解語道:“我眼里的黑白,也許不同于你們眼里的黑白。但它就是我眼里的黑白?!?/p>
陳子斡的笑聲停住。
良久,陳子斡道:“解語,真希望我們能白頭到老?。 ?/p>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