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個艷陽天,聆風谷卻還是那么冷。
千秋獨自倚靠在劍上,雙目無瞳。
她的眼眶中只余下眼白,眼角盈著一粒血珠。
周朝的一切已經失色,花草枯萎,百鳥悲鳴。漫天的黑與灰中,整頭的白發格外刺眼。
倚靠著的劍已經開始振動,發出難聽的聲音,后哐當落在地上,一道紅光劃過后,纏繞在上面的印記消失了。
是契約解除的標識。
千秋因為沒有了支撐,隨著熾音一同倒在地上,白目望著滿是斑痕的劍,沙啞開口。
“阿音,我先離開些時日。”
她嘴角上揚,雙眼緩緩合上,閉眼的一瞬間掉出一滴淚劃過蒼白的臉頰,嘴中還念念有詞
“記得讓她…帶你回家。”
一剎那,天地震顫,遠在千里的青云宗忽然響起悠長的鐘聲。
絕云宗下棋的兩位老者捻棋的手頓了一下。
上清宮的仙子垂下眼眸。
合歡宗內主座上正在開會的人不可置信的望向南方。
神樂門的老者手持法杖,看不見神色。
數只仙鶴聚集在聆風谷的上方盤旋不停,青云宗所有弟子停止修煉,看著那熄滅的命燈低頭。
而山谷底下,一男一女并肩而站。一只受傷的仙鶴垂下翅膀落在男子身旁。冷無言上前手指輕點,后看向身后身姿纖秀的少女。
“師姐,節哀。”
短短四個字,迎來的是長久的沉默。
沒有人答話,只余花信風發間的紅色發帶連著鈴鐺隨著風響個不停。
她抬頭朝山上望去。
山谷肉眼可見的荒涼,不見一點綠意,仙鶴在上空鳴叫,花草有著隱隱的黑氣不斷冒出。
像是魔氣。
千秋不讓她上山。
一抹雪白落在花信風的衣角,帶著一點點光,是劍仙消逝的肉身。
她垂下眼眸,握住手中未出鞘的劍。
“回青云。”
冷無言聽見師姐平靜的聲音。
“為師尊引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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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雨過后,海棠陸續盛開。
坐在門前的少女晃著腿,隨意捻著地上的花瓣。
素白的衣裳邊角沾了一點兒泥,她杏眼圓睜,甚是無聊。
“師妹。”
身后傳來腳步聲,靈歌拍掉身上的花草屑,起身看向師兄。
“可是有師姐的消息?”
眼神中滿是藏不住的急切。
可惜只見到秦師兄搖頭道“無言師弟這幾日并未報信,我也有很多疑問要詢問師姐的,一切還是等她回來再議。”
“好。”靈歌轉過身去繼續用劍挑著地上的花瓣玩。
秦欽自然是看出了自家師妹的失望,繼續道“衾師姐做了你最愛的海棠羹,在庭院候著呢。”
聽到這話,少女又轉頭,眉眼彎彎
“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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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里之外的絕云還是凜冬。
老者裹著雪貂靠攏,拿棋的手不停的抖,顫顫巍巍,最后落在行云陣陣眼旁邊。
坐在對面的青年笑了笑“老大,還是該老三來陪你下。”
言罷,七長老落子,并不言他,只盯著對面的孫笠眉頭皺了許久后負手起身而立。
嚴明峴只是笑道“師兄可知自己錯在哪里?”
孫笠拂袖冷哼一聲“你讓賢玉召回所有在外弟子干嘛?那豎子一死…”
“師兄,你看你又這樣。”大長老話被打斷。
嚴明峴收起了吊兒郎當的模樣,直直看著他說道“讓你重新拿起劍的方法可不是單報仇。”
孫笠看向他,對上對方幽深的眼眸,定了定神。
他這個師弟,資歷年齡都是長老席中最小的,偏偏誰都畏懼一分。
十年前,他因用了青云一小輩的東西,被那護短的死丫頭千秋追到絕云來斷他一臂,甚至引天雷下咒,他堂堂絕云宗大長老,威望立于六宗,被一個小他幾百歲的女人追著砍,還在眾目睽睽之下斷臂!有何臉面?
那時候的千秋是屹立于六宗之上的存在,現存的唯一劍仙。是以絕云受了委屈,竟也只好暗暗咽下這口氣。只可惜...
想到這里,孫笠不禁笑了起來。
可惜千秋于數月前身死燈滅,青云之內,再無真仙。
“師兄,稍安勿躁。”
孫笠的回憶被打斷。
七長老當然清楚他在想些什么。搖了搖頭。
“青云宗可沒那么好吞。”
他瞇了瞇眼“槍打出頭鳥,總有人,會為我們試試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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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云宗外。
兩道劍鋒破云而來,劍上二人身形如竹。
守山的弟子抬頭愣住了,隨后狂喜“師姐!師姐回來了!還有無言師兄!”
消息傳遍山門,無數弟子涌出來。
劍落,人現。
花信風跳下,利劍歸鞘。她的長發還是束著離開時的雙髻,只是墨色的袍子變成了素衣,一塵不染。望著來迎接的眾人,一時間竟有些許恍惚。
她離開時,也是春日。青云宗的大門翻修過,路旁也寬了許多,現如今還栽著許多她沒見過的花種。
而海棠依舊。
海棠依舊,最愛海棠的人卻已經不在了。
花信風掩去眸中的情緒,揚起一個大大的笑“天下第一回來了。”
眾人聽到這話也開懷大笑,嘰嘰喳喳起來。
“太好了,師姐回來了。”
“師弟,你出去一趟怎地還是如此沉默寡言。”
“是是是,我們青云的百年第一回來了。”
“師姐你如何說話?”花信風不贊同的看向衾冷師姐,糾正道。
“是天下的百年第一。”
她不要臉也不謙虛,衾泠也只是溫柔的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