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課鈴響時,蘇念禾松了口氣。這是第一節(jié)老班沒抽她回答問題的課——以前像她這種成績不上不下的,總被當成重點“關照”對象,今天卻一次都沒被點名,她猜或許是老師徹底失望了,又或許是懶得再管。
剛走出教室,林薇就拉著她往公告欄跑:“快看,又貼新公告了!”
公告欄前已經(jīng)圍了不少人,蘇念禾踮起腳往里看,公告上除了競賽班、重點班、普通班的劃分,還特意標了文理科分班的細則。她心里咯噔一下——原來不只是按成績分層次,還要選文理。
按現(xiàn)在的成績,她進普通班是板上釘釘?shù)氖拢攸c班和競賽班想都不用想。可看著公告上“普通班”三個字,蘇念禾突然攥緊了手心。她不想去普通班,不想被徹底貼上“差生”的標簽,更不想讓初中那個總考第一的自己,真的永遠埋在回憶里。
“你想選文科還是理科啊?”林薇戳了戳她的胳膊,語氣里帶著點茫然,“我媽讓我選理科,說就業(yè)面廣,可我物理實在太差了……”
蘇念禾沒應聲,目光死死盯著公告上的分班分數(shù)線。重點班的理科線比她現(xiàn)在的成績高了整整三十分,像一道跨不過去的坎。可不知怎么,練習冊上那句“加油”突然在腦子里閃了一下,她咬了咬嘴唇,心里冒出個念頭:或許,還來得及?可這念頭剛冒出來,就被蘇念禾自己掐滅了。她太清楚自己的性子——毅力差得要命,就算初中基礎再好,這大半年的時光也早已把那些公式定理磨得模糊。更何況,分班考試定在期末,現(xiàn)在期中考試剛過,滿打滿算也就一個多月到兩個月的時間。這點功夫,真能補上落下的窟窿嗎?她還是沒下定決心。
和林薇結(jié)伴往廁所走時,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天。路上的同學三三兩兩,有的追著打鬧,有的捧著單詞本念念有詞,唯獨自己,像個游離在外的閑人。蘇念禾默默在心里算了算分數(shù),總分也就四百出頭,確實夠差的——高一考成這樣,進普通班幾乎是板上釘釘。
可腳步不知怎的慢了半拍,她忽然抬頭問林薇:“你說……我現(xiàn)在開始學,期末能考到六百分嗎?”
林薇愣了愣,隨即用力點頭:“你肯定行啊!你初中可是年級第一呢,那些知識點肯定都記得!”她拉著蘇念禾的手晃了晃,“你要是真肯學,我天天陪你刷題,咱們一起沖重點班!”
蘇念禾沒說話,心里卻像被什么東西輕輕撞了一下。四百到六百,隔著兩百多分的距離,像隔著一條寬寬的河。可剛才林薇眼里的篤定,還有練習冊上那句“加油”,突然讓她覺得——或許可以試試?哪怕最后沖不過去,至少別讓自己連岸都沒靠近過。畢竟從普通班再想調(diào)到重點班,簡直難如登天。所以這次分班考試,必須牢牢抓住機會。
“你看那兒。”林薇突然用胳膊肘碰了碰她,指尖朝前指了指。
蘇念禾抬頭望去,江瀟正靠在走廊墻上,一臉漫不經(jīng)心,還故意拽了拽衣角往前走了兩步,那副自以為帥氣的模樣,讓她在心里暗暗嘆氣——真沒想到林薇的眼光居然這么差。她沒接話,林薇也識趣地閉了嘴,知道她向來不待見江瀟。
兩人很快把注意力轉(zhuǎn)回學習上,開始興致勃勃地制定計劃,越聊越起勁,眼里都閃著光。
“我們以后每天互相監(jiān)督,五點十分就起床!”林薇攥著拳頭說,“到時候偷偷在宿舍刷幾道題,吃飯最多花五分鐘——不,三分鐘!兩分鐘!把省下來的時間都用來學習,爭當卷王,怎么樣?”
“好啊!”蘇念禾立刻接話,還補充道,“晚自習結(jié)束后再留半小時,把當天的錯題整理完再走。周末也別偷懶,去圖書館占座刷題!”
她們你一言我一語,從早起時間聊到刷題量,從錯題整理說到薄弱科目,越說越熱血沸騰,仿佛已經(jīng)看到了期末沖進重點班的場景。蘇念禾攥緊了手心,剛才那點對四百到六百分的畏難情緒,好像在這股熱乎勁兒里慢慢散了。結(jié)果聊了兩三分鐘,腳下的路才走了沒幾步。兩人相視一笑,又轉(zhuǎn)身往教室走,一路沒再多說,默默回到座位上。
蘇念禾興沖沖地翻出個新本子,想當成專門的計劃本。可剛寫下“五點十分起床”這一條,還沒來得及往下寫,上課鈴就“叮鈴鈴”地響了起來。
被打斷的感覺實在糟糕。她盯著那行孤零零的字,突然覺得有點可笑——這么好一個本子,難道就為了記錄這些大概率完不成的計劃?不值當。蘇念禾干脆“嘶啦”一聲撕下這頁紙,揉成一團扔進桌肚。
這節(jié)課是英語,向來是她的強項。蘇念禾拿出課本,筆尖在紙上流暢地劃過,聽課聽得格外專注。雖說英語成績不錯,但她心里清楚,自己真正想沖的是理科班。不是因為別人說的“就業(yè)面廣”,而是骨子里就對物理公式、數(shù)學邏輯更親近。初中時解出物理壓軸題的那種暢快,攻克數(shù)學難題時的那種篤定,其實一直藏在心里,只是被這半年的懶散蓋住了而已。
英語筆記浩浩蕩蕩寫了滿滿一頁,手腕酸得發(fā)麻。老師又在黑板上寫下一串長句,蘇念禾咬著筆桿跟上節(jié)奏,毫不猶豫地抄下去。
不幸的是,這一上午全是英語課——倒不是課程表排得密,是這幾天調(diào)課,硬生生把英語老師的課全湊在了一起。連軸轉(zhuǎn)了四節(jié)課,蘇念禾只覺得腦子昏沉,眼皮發(fā)重,干什么都提不起勁。直到林薇在后排戳了戳她的后背:“走了,去吃飯!”她才從那片密密麻麻的英文單詞里掙扎出來。
午飯是魚香肉絲,食堂師傅吝嗇得很,一勺菜里大半是胡蘿卜絲。蘇念禾幾口扒完一碗,沒吃飽,又去添了半碗。低頭扒飯時忽然想起早上的計劃——“吃飯最多花兩分鐘”,可這兩碗飯已經(jīng)吃了十多分鐘。她咂咂嘴,心里嘀咕:挑戰(zhàn)大胃王好像也不賴。
這次她們沒像往常那樣慢悠悠晃回宿舍,也沒繞道去看籃球場,而是一路小跑著沖進宿舍樓。蘇念禾跑得急,胃里一陣翻涌,強憋著才沒吐出來。她按計劃翻出那本落了幾層灰的《53》,封皮上的字跡都蒙著層薄灰。
53的題確實基礎,可她半年沒碰數(shù)學題,竟覺得公式陌生得像換了套語言,邏輯推理的路子也跟初中完全不同。蘇念禾咬著筆桿琢磨了半分鐘,眼皮越來越沉,困意像潮水似的涌上來。她打了個哈欠——反正早上比平時多聽了課,現(xiàn)在歇會兒也不礙事吧?
旁邊的林薇做了兩道英語題,見她趴在桌上要睡,也跟著打了個哈欠,手腳麻利地爬上上鋪,床板被壓得“嘎吱嘎吱”響。平時宿舍里的其他姐妹吃完飯回來,見她倆已經(jīng)躺下,還以為她們早就睡熟了,也輕手輕腳地爬上床,床板又發(fā)出一陣“嘎吱嘎吱”的聲響。沒過多久,宿舍里就只剩此起彼伏的呼吸聲。
蘇念禾只睡了十多分鐘,就猛地坐起身——學校規(guī)定午休只能歇二十分鐘,再不起就趕不及了。她拽了拽上鋪的林薇,兩人手忙腳亂地整理好衣服,急匆匆往教學樓跑。
午休時間安排了自習,教室里已經(jīng)坐了不少人,老師還沒來,不少人趁機打鬧說笑,粉筆頭在過道里飛來飛去。熊念躡手躡腳地湊過來,賤兮兮地趴在桌邊:“呵呀,倆跟我成績差不多的,還幻想著逆襲呢?真把自己當電影里那女主啊,真以為半年就能逆襲成學霸?”
他嘖了兩聲,又說:“哎呀,不如跟我一起痛痛快快玩,反正咱們本來也要分到普通班的。你們那計劃我都聽見了,安排得也太密了吧?才高一,犯不著這么拼。”
蘇念禾筆尖頓了頓,抬眼時眼里沒什么波瀾,林薇更是直接“嘖”了一聲,把習題冊往中間推了推,沒接話。熊念討了個沒趣,撇撇嘴轉(zhuǎn)身走了。
兩人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里看到點堅定——他的話壓根沒往心里去。但蘇念禾忽然笑了笑,用胳膊肘碰了碰林薇:“說起來,老師還沒來,要不先歇會兒?”
林薇眼睛一亮:“對哦,勞逸結(jié)合嘛!”
她們把習題冊往桌肚里塞了塞,蘇念禾從書包里摸出顆薄荷糖,掰了一半遞給林薇。含著糖的清涼勁兒漫開,兩人靠在椅背上小聲聊天,從食堂的魚香肉絲吐槽到剛才熊念的欠揍表情,剛才那點被打擾的小不快早散了。
“不過說真的,”蘇念禾嚼著糖說,“等會兒老師來了,得把那道物理題弄明白。”
林薇用力點頭,指尖在桌沿輕輕敲著:“嗯!先放松這十分鐘,等下就滿血復活刷題!”這時,三三兩兩的同學陸續(xù)起身往辦公室走,大概是去找老師問題目。蘇念禾從書包深處翻出個本子——那是她初三時的獎勵,當時彭老師總愛用本子當獎品,封面還印著淡淡的碎花。“家里這種本子多著呢,雖然是以前的,用著也挺好。”她把本子攤開在兩人中間,“就用這個記學習任務吧,寫完一項劃掉一項。”
林薇湊過來看,正好英語老師布置的作業(yè)已經(jīng)寫在黑板上。兩人低頭抄起來,筆尖劃過紙頁沙沙響。
“我天,要抄兩篇課文,還要做兩張試卷?”林薇看著本子上的字咋舌,“比平時多了一倍還不止。”
蘇念禾含著薄荷糖,說話帶著點含糊的清涼氣:“是啊,看來這英語老師是打算往死里抓了。”她用筆尖在“抄課文”那行字下畫了道線,“先從這個開始吧,等下自習課就能寫完一半。”
林薇點頭應著,也拿起筆在任務旁畫了個小對勾的標記:“等會兒寫完英語,再啃兩道數(shù)學題?”
“行。”蘇念禾嚼碎了嘴里的糖,薄荷的涼勁兒直沖腦門,讓剛才那點昏沉徹底散了。她把本子往中間推了推,兩人湊著頭又核對了一遍作業(yè),確認沒漏下什么。兩人在座位上埋頭寫作業(yè),筆尖劃過紙頁的沙沙聲,和周圍打鬧說笑的動靜格格不入,像兩個安靜的坐標,在喧鬧的教室里格外顯眼。
“嘿,蘇念禾。”一個聲音在旁邊響起,是初中時還算熟絡的女生,手里還捏著本小說,“你這學霸總算肯努力了?前幾天我找著本新出的,你平時不最愛看這個?”
蘇念禾頭也沒抬,含糊地應了句:“不看了。”
“啊,好吧好吧。”那女生撇撇嘴,帶著點調(diào)侃,“這是要當卷王了啊。”說完便轉(zhuǎn)身走了。
蘇念禾握著筆的手頓了頓。
心里其實還是有點舍不得那本小說——她向來是個標準的小說迷,尤其是剛才搭話的女生手里,總有些她找了很久的絕版書。今天沒能去看,連帶著之前沒看完就還回去的那本,都成了小小的遺憾。
正想著,筆尖已經(jīng)劃過最后一個單詞,兩篇課文抄完了,厚厚一沓紙鋪在桌上。蘇念禾低頭看了眼,自習課才過一半,自己竟寫了兩三頁,忍不住有點得意——看來寫作業(yè)速度還是沒退步。旁邊的林薇還在埋頭抄寫,進度慢了小半篇,她沒出聲打擾,指尖輕輕敲著桌面,又想起那個寫“加油”的人。
到底是誰呢?她想問問周圍的人,又覺得太刻意。或許是坐在附近的同學?看到了她落在別處的練習冊?
窗外的籃球場突然傳來一陣歡呼,蘇念禾剛好靠窗坐著,忍不住探頭往下看。這是她高一前的習慣,前幾天還總跑去場邊看球。隔著厚厚的玻璃窗,能看到一群男生在場上奔跑,遠遠望去像幾個快速移動的黑點。其中一個跳躍投籃的身影,讓她心里輕輕咯噔了一下——是陳默吧?
昨天她還在球場邊晃悠時,好像被他瞥了一眼。那一刻的心跳加速,她清楚不是喜歡,而是羞愧——像從前那個總考第一的自己,突然被人撞見如今這副渾渾噩噩的樣子。
蘇念禾趕緊收回目光,臉頰有點發(fā)燙。她承認自己有點愛慕虛榮,受不了從前的“學霸”光環(huán)碎掉后被人看見落魄的樣子。但那又怎樣呢?誰還沒點小在意呢。
她重新拿起筆,翻到英語試卷的閱讀理解,把那些紛亂的念頭壓下去——現(xiàn)在最重要的,是把眼前的題做完。蘇念禾轉(zhuǎn)回頭,盯上了閱讀理解的長難句,筆尖在試卷上飛快移動——英語對她來說本就不算難,沒一會兒,連帶著剩下的閱讀題也做了大半。
教室里突然靜得只剩下筆尖劃過紙頁的聲音,蘇念禾不用抬頭也知道,準是教導主任正從門口經(jīng)過——只有他來巡查時,這群鬧騰的人才會瞬間噤聲。她繼續(xù)低頭做題,身旁的林薇也屏住了呼吸,手里的筆頓了頓,又趕緊加快了速度。
這種突如其來的安靜,讓兩人都有點不自在,空氣里仿佛能聽到彼此的心跳聲。蘇念禾一邊拆解著句子里的從句,一邊在心里盤算:等下下課,就去問問那天自習時留在本班的同學,看看能不能查出,到底是誰在她的練習冊上寫了“加油”,又是誰坐過她的座位。
三班的座位上,陸澤宇捏著筆的手指微微收緊,練習冊上那行“加油”還帶著新寫的墨痕,讓他耳尖倏地泛起熱意。
他和蘇念禾是在市物理競賽集訓時認識的。那時候兩人分在同一組,蘇念禾解起題來又快又準,思路清奇得讓帶隊老師都點頭,陸澤宇雖然也擅長物理,卻總被她那種渾然天成的自信壓過一頭。他記得她解題時總愛咬著筆桿,眼睛亮得像盛著光,討論起難題時語速飛快,卻邏輯清晰——那時候的她,就像物理公式里最精準的變量,永遠讓人無法忽視。
哪有什么“坐在臺下”的自卑?不過是在同樣優(yōu)秀的人面前,生出的那點不服輸?shù)妮^勁罷了。
陸澤宇把練習冊往桌里推了推,指尖蹭過那兩個字,心里有點發(fā)慌:她會不會認出這字跡?畢竟一起熬過集訓的夜晚,她總愛搶他的草稿紙演算,說不定對他的筆鋒有點印象。
前桌轉(zhuǎn)過來問物理題,他定了定神,拿起筆講解,聲音卻比平時低了半分。講完題抬頭時,正好看見蘇念禾從對面教學樓的走廊經(jīng)過,腳步匆匆,懷里抱著幾本習題冊。陸澤宇趕緊低下頭,假裝整理書桌,耳根的紅卻像被陽光曬透的草莓,悄悄漫了開來。
原來真的會再遇見啊。他望著桌肚里那本練習冊的邊角,忽然有點慶幸那天臨時去了趟他們班借粉筆——不然,怎么會看見她那本寫滿涂鴉的練習冊,又怎么會鬼使神差地寫下那兩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