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幾個小時的車程，這次身邊還是陳宇。車廂里突然安靜下來，沒了來時的喧-鬧。

蘇念禾望著窗外掠過的樹影，腦子里忍不住想，自己的人生未來會是怎樣的。她是從小縣城來的，能考進這所省重點高中，已經(jīng)是足夠幸運的事了。可幸運之后呢？前路好像蒙著層霧，看不真。

回到學校時差不多下午五六點，他們?nèi)コ粤送盹垼@一天過得實在無聊。蘇念禾想起路上的光景，又想想今天的種種，嘆了口氣——算了，全當是放松了。

回到教室，今晚有一節(jié)自主晚自習，另外兩節(jié)是考試。果然，數(shù)學老師抱著試卷走了進來，試卷被折得整整齊齊。蘇念禾正想吐槽兩句，卻發(fā)現(xiàn)這次是單人單座，更覺沒勁。

試卷發(fā)下來，蘇念禾看著題目，竟沒了以前那種霧蒙蒙的感覺。或許是昨天琢磨物理公式打通了點什么，她忽然覺得這些數(shù)學題好像沒那么難，動筆時的思路，和初中時那種順暢感有些像，又不完全一樣。

她想起上了高一后，總覺得學數(shù)學像隔著層紗，也沒主動刷過幾套題。現(xiàn)在握著筆，心里忽然冒出個聲音：蘇念禾，以后還努不努力？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這次老師為了訓練他們的解題速度，這么難的題只給了90分鐘。蘇念禾以前參加過競賽，對數(shù)學知識本就有點底子，再加上自己本身也聰明，握著筆時，竟有種久違的順暢感。有一道題基本沒怎么卡殼就解出來了，她自己都有點不敢相信這手感。緊接著，幾筆，再幾筆，筆尖在草稿紙上飛快移動。

這一學期她都沒這么投入過。其實老師早就開始教高二高三的知識了，到了高二高三又會整體復習，所以她總覺得自己還有很多時間可以慢慢學。可這次動筆，她才發(fā)現(xiàn)自己用了太多墨——試卷上寫得密密麻麻，筆芯里的墨早就空了。

剩下的好幾道大題分值很重，現(xiàn)在卻沒法寫了。蘇念禾急得指尖發(fā)涼，收卷時，心里像壓著塊石頭，忐忑不安。這次題目難度不低，能拿到100分以上都很難，可她連題都沒做完。抬頭一看，除了自己，好多人都已經(jīng)寫完了，正安安靜靜等著老師收卷。其實數(shù)學老師一直對自己有點偏見，蘇念禾能感受到那種不加掩飾的輕視。況且自己成績不好，這時候要是說借筆，老師肯定會覺得她是找借口，說不定還會告狀。

“不做就不做。”蘇念禾賭氣似的想，可這念頭剛冒出來就被她壓了下去。周圍的人都在低頭刷刷寫字，只有她一個人坐著不動，像個局外人。

手里只有一支鉛筆，可數(shù)學大題怎么能用鉛筆寫？會被扣分的。她瞥了眼手腕上的鐘表，只剩下10分鐘了，就算現(xiàn)在有筆，一道大題恐怕也寫不完。蘇念禾捏緊了那支沒墨的筆，指節(jié)微微發(fā)白。

算了，就用鉛筆吧。蘇念禾抱著一種視死如歸的心態(tài)，抓起鉛筆就往試卷上寫，可筆尖剛碰到紙，她就愣住了——最后這幾道大題，她根本解不出來。

剛才那種順暢感像是突然斷了線，腦子里空空的，公式、思路全不見了蹤影。她盯著題目里的符號，鉛筆在紙上懸了半天，只留下幾個潦草的劃痕。手腕上的鐘表滴答響著，每一聲都像敲在心上，剩下的時間越來越少，她卻只能眼睜睜看著，連急都急不起來了。

不知道為什么，蘇念禾心里涌起一種奇怪的感覺。難道自己的人生，就要這樣渾渾噩噩地過下去嗎？

“收卷，最后一排同學收起來。”老師的聲音響起，蘇念禾眼睜睜看著自己那張寫了一半、還夾雜著鉛筆印的試卷被抽走，指尖攥得發(fā)白。

下課鈴響后，她悄悄找出試卷答案，剛翻了兩頁就泄了氣——班里的學霸們圍在一起對答案，好多解法都和自己寫的不一樣，她頓時沒了半點底氣。

“算了，先提升自己再說。”蘇念禾默默拿起沒做完的作業(yè)，下節(jié)課是自習，得抓緊時間趕完。她可不想總被這種無力感拖著，哪怕從眼下的小事做起，也比原地打轉強。坐在后面的林薇見蘇念禾在做題，也忍不住拿出本子湊過來：“蘇念禾，你又在趕作業(yè)啊？我這還有語文要背呢。”

蘇念禾頭也沒抬：“嗯，就剩數(shù)學一道大題了。”她其實更喜歡做這種有點難度的題，比基礎題型更能讓人沉進去。手里的筆是剛找同學借的，黑色水芯流暢得很，指尖在草稿本上飛快移動。

沒想到課間這四五分鐘竟足夠了，最后一步算完時，她舒了口氣。作業(yè)都做完了，下節(jié)自習該干什么呢？蘇念禾轉著筆，目光掃過桌角的錯題本，心里慢慢有了主意。

當然是整理錯題了。蘇念禾翻開錯題本，一道接一道地看過去，指尖劃過紙張時，忍不住翻到最后一頁——那里有一行清晰的字跡：“加油”，下面畫著個歪歪扭扭的笑臉。她一直記得這句話，不管什么時候看到，心里都會暖一下。

直到昨天她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錯題原來這么多。蘇念禾一本正經(jīng)地翻著，整理了一節(jié)課才理出點頭緒：百分之七八十是真的不會做，剩下的才是粗心大意。以前總隱隱覺得自己有點天賦，現(xiàn)在仔細一看，分明是單純的知識點沒吃透。

她忍不住嘆氣，以前拿過競賽獎又怎樣，不代表現(xiàn)在就能輕松應對。蘇念禾從書桌里抽出那本物理競賽題集——是今天帶出門想做卻沒來得及碰的，封面已經(jīng)被磨得有點毛邊。她翻開一頁，指尖落在第一道題上，忽然覺得，從頭開始也不算晚。“蘇念禾，老師找你。”一個甕聲甕氣的聲音傳來，是同班同學。

蘇念禾站起身：“哪位老師？”

“何老師，讓你去他辦公室。”

何老師是數(shù)學老師，蘇念禾心里一沉——他對自己的偏見一直很明顯。“哎。”她忍不住嘆了口氣，準沒好事，多半又要挨訓。

走進辦公室的路格外沉重，透過窗戶往里看，何老師正悠閑地喝著茶，還抬手捋了捋頭發(fā)，神情放松得很。蘇念禾躡手躡腳地走進去，辦公室里還有其他老師，有的在批改作業(yè)，有的在和學生談話，而自己顯然是后者。

“坐吧。”何老師指了指對面的椅子。

蘇念禾安靜坐下，等著他開口。

“蘇念禾，你這次數(shù)學只考了……”何老師頓了頓，“擦著及格線。”他放下茶杯，“你老實告訴老師，是不是不喜歡我這個老師？”

蘇念禾頓時語塞。要說完全不介意是假的，但也沒到拿成績開玩笑的地步。

沒等她回應，何老師又說：“我知道，可能是我的教學方式讓你討厭了？”

“沒有沒有！”蘇念禾連忙擺手解釋。

“那你為什么只考60分？”何老師的聲音沉了些，“我知道你初中能考滿分，到我這兒就只剩60分？”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小口，“我平時是經(jīng)常批評你，但也是為你好。你這樣的成績，是對老師的尊重嗎？我這都是為了你好啊。”

最后幾個字像針一樣扎過來，蘇念禾鼻子一酸，眼淚忍不住滴滴答答掉了下來。一張卷子“啪”地甩在蘇念禾臉上，帶著紙頁的脆響。

何老師的聲音冷得像冰：“考不到100分以上，就別再說你是我的學生！”他俯身逼近一步，“你這成績，完全夠格被踢出重點班。別以為進來時是全縣第一就了不起，我們有的是理由把你清出去，知道嗎？”

蘇念禾攥著衣角，眼淚糊了滿臉，卻不敢擦。

“占著重點班的位置，成績卻這么差，400多分，簡直丟盡了學校的臉！”何老師的聲音又沉了幾分，“我明天單獨找你，再做一套卷子。要是還這德行——我看你就是對我有偏見——我直接去找校長，把你從這個班、從這所學校踢出去！”

最后幾個字砸在空氣里，帶著不容置疑的狠勁。蘇念禾渾身發(fā)顫，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卻連哭出聲的力氣都沒有。

蘇念禾知道老師說的是實話。何老師是學校的金牌教師，手里握著多少學生的去留權限，她比誰都清楚。

明天的考試像座大山壓在心上，眼淚一點一點砸在那張被甩到臉上的卷子上，紙頁很快洇出褶皺。可她還是忍不住翻來覆去地看，越看心越沉——這里錯了，那里也錯了，步驟錯得離譜，簡直一無是處。

“我現(xiàn)在真的太糟糕了。”蘇念禾捂住臉，肩膀止不住地發(fā)抖，連呼吸都帶著哽咽。一個晚上，要怎么才能跨過那道100分的坎？她看著滿紙紅叉，第一次覺得，全縣第一的過去，像個笑話。蘇念禾沒再發(fā)出一點聲音，只是任由眼淚在臉上肆意流淌，把那張皺巴巴的試卷洇得更濕。

陸澤宇捏著習題冊的手指緊了緊。他本是來問老師那道卡住的幾何題，可剛走到辦公室門口，就撞見了這一幕——曾經(jīng)站在領獎臺最中央、連老師提起都要贊一句“穩(wěn)”的蘇念禾，此刻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氣，明明眼淚已經(jīng)糊了滿臉，卻只是僵在原地，連抬頭看一眼的勇氣都沒有。

“原來再厲害的人，也會有被罵到抬不起頭的時候嗎？”陸澤宇悄悄退了兩步，心里像被什么東西堵著。他看著蘇念禾攥著試卷的手在發(fā)抖，突然覺得，那些印在光榮榜上的照片，好像遠沒有此刻她泛紅的眼眶來得真實。蘇念禾的指尖還陷在試卷的褶皺里，紅叉像燒紅的烙鐵，燙得她指尖發(fā)麻。陸澤宇的腳步聲剛落，何老師的聲音就像被調了頻，剛才訓斥她時的銳利全斂了去，只剩輕快的笑意：“哎呦，澤宇來了？這次又卡在哪道題上了？來，我給你看看。”

辦公室里的空氣好像都跟著變了調。筆尖劃過紙張的沙沙聲，老師溫和的講解聲，還有偶爾響起的兩句玩笑，織成一張細密的網(wǎng)，把她圈在最邊緣的陰影里。她不敢動，連呼吸都放輕了些，怕自己這團“晦氣”驚擾了那邊的明亮。

余光里，陸澤宇正微微偏著頭，陽光順著他的發(fā)梢滑下來，在練習冊上投下一小片毛茸茸的光暈。那樣的專注，那樣被耐心包裹著的場景，蘇念禾曾無比熟悉——以前她站在那里時，窗外的蟬鳴都像是在為她喝彩，老師的聲音里總帶著藏不住的驕傲。

可現(xiàn)在，陽光還是一樣潑灑進來，落在手背上卻只剩一片涼。她想起上周交上去的作文本，評語欄里“浮躁”兩個字像冰錐，凍得她連翻開的勇氣都沒有。風又鉆進來，吹得試卷邊角嘩啦作響，像在嘲笑她的狼狽。

“原來被光丟下，是這種感覺啊。”她咬著下唇，嘗到一點咸澀，才發(fā)現(xiàn)眼淚早就漫過了下巴。

暮色漫上來的時候，何老師終于合上了教案。他講題的語速快得像趕時間，粉筆灰在昏黃的燈光里飄了一陣，最后擺擺手讓他們回去。

走廊里的腳步聲很輕，陸澤宇和蘇念禾并排走著，影子被路燈拉得老長，又在轉角處撞在一起。一路無話，只有晚風卷著樹葉的沙沙聲，像在替他們填補沉默。

到了分叉路口，蘇念禾停下腳步，嘴唇動了動，終究還是什么都沒說。陸澤宇看著她轉身融進走向女生宿舍的人潮里，背影單薄得像片被風吹動的葉子，他攥了攥手里的習題冊，也轉身往另一邊走去。

蘇念禾推開宿舍門時，眼眶還紅著。林薇正坐在書桌前刷題，抬頭看見她這副模樣，手里的筆“嗒”地掉在本子上：“怎么了？眼睛腫成這樣，老師找你干嘛了？”

“沒什么。”蘇念禾別過臉，把書包往床上一扔，聲音帶著濃濃的鼻音，“就是講了幾道錯題而已。”

林薇盯著她顫抖的肩膀看了幾秒，終究沒再追問，只是默默倒了杯溫水放在她手邊。宿舍里只剩下筆尖劃過紙張的聲音，蘇念禾望著窗外漸濃的夜色，剛才沒說出口的委屈，像潮水一樣慢慢漫上來，卻只能咬著唇，不讓抽泣聲漏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