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晚幾乎是飄著回到家的。臉頰上似乎還殘留著沈硯指尖微涼的觸感,耳畔回響著他低沉悅耳的解說話語,舌尖回味著那杯恰到好處的焦糖瑪奇朵的甜香。她像踩在云端,心里那點被二哥警告激起的小小漣漪,早已被下午的甜蜜沖擊得無影無蹤。她甚至開始覺得,二哥對沈硯的敵意,純粹是出于不了解和…過度保護?
玄關的燈光明亮刺眼。蘇晚哼著不成調的歌,彎腰換鞋。
“回來了?”一個冷硬的聲音從客廳傳來,像一盆冰水兜頭澆下。
蘇晚動作一僵,抬起頭。客廳里沒開大燈,只有沙發旁的落地燈散發著昏黃的光暈。蘇哲像一尊煞神般陷在單人沙發里,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他面前的煙灰缸里,已經堆了好幾個煙頭。空氣中彌漫著壓抑的煙草味和山雨欲來的氣息。
“二…二哥?你怎么還沒睡?”蘇晚心里咯噔一下,強裝鎮定地走過去。
“睡?”蘇哲嗤笑一聲,掐滅手里的煙,猛地站起身。他個子很高,帶著常年戶外攝影的粗糲感,此刻逼近蘇晚,壓迫感十足。“我倒是想睡!可有人偏偏不讓我省心!”
他銳利的目光像探照燈一樣掃過蘇晚明顯精心打扮過的裝扮、微紅的臉頰,還有那雙還殘留著夢幻光彩的眼睛,怒火“噌”地一下燒到了頂點。
“下午去哪兒了?”他聲音不高,卻字字帶著冰碴。
“去…去美術館看展了啊。”蘇晚被他看得心虛,聲音不自覺地弱了下去。
“看展?”蘇哲冷笑,眼神銳利如刀,“跟誰?是不是沈硯?!”
蘇晚被他直接點破,心里一慌,下意識地反駁:“是又怎么樣?沈先生他…”
“沈先生?!叫得可真親熱!”蘇哲猛地打斷她,聲音拔高,帶著難以置信的憤怒和痛心,“蘇晚!我是不是警告過你離他遠點?!你把我的話當耳旁風是不是?!”
“二哥!”蘇晚也急了,被蘇哲劈頭蓋臉的質問激起了逆反心理,“你憑什么這么說沈先生?他人很好!他懂藝術,很博學,對我也很禮貌很照顧!下午他還給我講解了很多專業的東西,我學到了很多!你根本就不了解他!”她像只被踩了尾巴的小貓,亮出了爪子,試圖維護她心中那個剛剛建立起來的、近乎完美的形象。
“禮貌?照顧?”蘇哲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眼神里充滿了諷刺和一種近乎悲涼的失望,“蘇晚,你被他灌了什么迷魂湯?!他那叫禮貌嗎?那叫算計!那叫別有用心!你知不知道他是什么人?他沈硯能在那個年紀爬到那個位置,掌控那么大一個沈家,靠的是什么?是吃人不吐骨頭的狠!是算計到骨子里的冷!你在他眼里,就是一只待宰的小白羊!一塊他用來鞏固地位、滿足他變態控制欲的漂亮籌碼!”
蘇哲的話像淬了毒的針,狠狠扎進蘇晚心里。她臉色瞬間白了,身體微微發抖,不是因為害怕,而是因為憤怒和被誤解的委屈。
“你胡說!你根本就是偏見!”蘇晚的聲音帶著哭腔,眼圈也紅了,“沈先生他…他對我很好!他記得我喜歡喝的咖啡,他愿意花時間陪我聊藝術,他還幫我弄到了內部邀請函!他憑什么就不能是真心對我好?就因為你覺得他可怕,就因為他厲害,所以他接近我就一定是別有用心嗎?二哥,你太武斷了!”
“武斷?”蘇哲看著她淚光盈盈卻執拗維護沈硯的樣子,心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住,又痛又怒。他深吸一口氣,努力壓下咆哮的沖動,聲音卻更冷了,帶著一種近乎殘忍的清醒,“好,蘇晚。我問你,他沈硯身邊缺女人嗎?想攀附沈家的名媛淑女能從黃浦江排到蘇州河!他憑什么對你這個還沒出校門的小丫頭片子這么‘上心’?嗯?就因為你天真爛漫?因為你笑起來好看?”
他逼近一步,目光灼灼地盯著她:“你動動腦子想想!他看你的眼神,那是一個男人看一個‘人’的眼神嗎?那是一個獵手盯著獵物的眼神!是恨不得把你拆吃入腹、連骨頭渣都不剩的眼神!他今天碰你哪兒了?嗯?扶你腰了?摸你頭發了?蘇晚,那不是紳士風度!那是他在試探你的底線,在標記他的所有物!你懂不懂?!”
蘇哲的話像一把冰冷的手術刀,精準地剖開了下午那層溫情脈脈的糖衣,露出了里面蘇晚潛意識里隱隱不安、卻刻意忽略的真相——沈硯扶在她腰間那不容置疑的力道,他整理她頭發時那深沉得讓她心慌的目光…那些被甜蜜包裹的細節,此刻被蘇哲赤裸裸地揭露出來,帶著令人不寒而栗的解讀。
蘇晚的眼淚終于忍不住滾落下來,一半是委屈,一半是被戳破心思的羞惱和恐懼。她搖著頭,聲音破碎:“不是的…不是這樣的…你污蔑他!”
“我污蔑他?”蘇哲看著她淚流滿面的樣子,心軟了一瞬,但更多的是恨鐵不成鋼的焦灼。他拿出手機,點開一張照片,幾乎要懟到蘇晚眼前。
照片是在一個光線昏暗、背景嘈雜的Livehouse后臺拍的。主角正是蘇哲,他身邊緊挨著一個染著火紅色短發、畫著濃重煙熏妝、穿著破洞鉚釘皮衣的朋克女孩——夏燃。兩人靠得很近,夏燃的手甚至搭在蘇哲的肩上,姿態親密。
“看到沒有?”蘇哲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和決絕,“這就是沈硯!你以為他今天下午為什么突然看手機?他在看這個!他在查我!查我的私生活!他想干什么?用這個來威脅我?還是想告訴爸媽,讓他們覺得我是個不務正業、結交不三不四朋友的人,好讓他們覺得只有他沈硯才配得上你、才能給你安穩?!”
蘇晚看著照片,震驚地瞪大了淚眼。她瞬間想起下午在咖啡廳瞥見的那張縮略圖…原來是真的!沈硯真的在調查二哥!
這個認知像一記重錘,狠狠砸在她剛剛為沈硯構筑起來的完美堡壘上。信任的基石開始劇烈搖晃。她一直以為沈硯的“記性好”和“關注”是出于對自己的特別,卻沒想到,他的“關注”如此無孔不入,甚至延伸到了她最親近的家人身上!一種被窺視、被算計的冰冷感瞬間攫住了她。
“他…他為什么要查你?”蘇晚的聲音帶著恐懼的顫抖。
“為什么?”蘇哲冷笑,收回手機,眼神里充滿了疲憊和深重的憂慮,“因為他要掃清一切阻礙。而我,就是那個最礙眼的阻礙。小妹,你還不明白嗎?他對你,從頭到尾就是一場精心策劃的圍獵!你現在感受到的每一分甜蜜,都是他撒下的餌!等你真正被他攥在手心,被他拖進他那深不見底的泥潭里,你就知道什么叫真正的可怕了!到時候,你哭都來不及!”
蘇哲的話像詛咒,在蘇晚耳邊嗡嗡作響。甜蜜的回憶與冰冷的現實激烈碰撞,讓她頭痛欲裂。一邊是沈硯下午溫柔深邃的眼眸、博學優雅的談吐、讓她心跳加速的觸碰;一邊是蘇哲憤怒扭曲的臉、赤裸裸的指控、還有那張刺眼的照片…她該相信誰?
“別說了…求你別說了…”蘇晚捂住耳朵,蹲下身,像個迷路的孩子般無助地啜泣起來。她第一次感到如此迷茫和撕裂。
就在這時,樓梯上傳來腳步聲。穿著睡袍的蘇明遠和林雅被樓下的爭吵驚醒了。看到客廳里劍拔弩張的兄妹和哭泣的小女兒,兩人臉色都變了。
“怎么回事?大晚上吵什么?”蘇明遠沉聲問道,目光嚴厲地掃過蘇哲。
蘇哲看著父母,又看看蹲在地上哭泣的妹妹,滿腔的憤怒和擔憂堵在喉嚨口,最終只化作一聲沉重的嘆息和一句帶著絕望的警告:“爸,媽,管好你們的小女兒。沈硯…不是良配。她再這樣下去,會毀了自己。”說完,他不再看任何人,帶著一身低氣壓,大步流星地沖出了家門,重重甩上了門。
巨大的關門聲在寂靜的別墅里回蕩,震得蘇晚心臟一縮。
林雅心疼地快步上前,蹲下身抱住哭泣的女兒:“晚晚,不哭不哭,告訴媽媽,到底怎么了?是不是二哥欺負你了?”
蘇明遠則眉頭緊鎖,看著兒子消失的方向,又看向哭泣的小女兒,目光深沉復雜。沈硯…這個名字再次以一種不那么愉快的方式,重重地敲在了蘇家平靜的門扉上。
蘇晚埋在母親溫暖的懷抱里,眼淚卻流得更兇了。母親身上的馨香本該讓她安心,此刻卻只讓她感到更加混亂和無助。二哥憤怒的臉和沈硯深沉的眼在她腦中交替閃現。
信他?還是信二哥?
這個問題,像一道猙獰的裂痕,在她原本明媚單純的世界里,猝不及防地撕開。
而在城市的另一端,沈硯站在公寓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著璀璨卻冰冷的城市夜景。手機屏幕亮著,顯示著顧淮剛剛發來的加密簡報:
【先生,蘇哲已與蘇晚發生激烈沖突,沖突中提及了您調查他一事。蘇哲負氣離家。蘇家父母已介入。蘇晚情緒崩潰。】
沈硯面無表情地看著信息,指尖在冰冷的玻璃上緩緩劃過。窗外霓虹閃爍,映在他深不見底的眼眸里,像跳動著幽暗的火焰。
裂痕出現了…光,開始動搖了嗎?
他端起手邊一杯冰水,仰頭飲盡。冰冷的液體滑過喉嚨,壓下心頭因得知蘇晚哭泣而升騰起的一絲煩躁和…更深的掌控欲。
沒關系。裂痕,往往意味著更深滲透的可能。動搖的光,更需要他有力的手去“扶正”。
他拿起手機,調出那個存為“蘇晚(畫廊/咖啡)”的號碼,指尖懸停在撥號鍵上方,停頓了片刻,最終卻選擇編輯了一條信息:
【蘇小姐,今日美術館一聚,獲益良多。關于杜作品中色彩張力與空間悖論的探討,意猶未盡。若你得空,明日午后,上次的“時光印記”咖啡館,可繼續未完的話題?盼復。沈硯。】
信息發出。他放下手機,目光重新投向窗外無邊的夜色。
溫柔,是最好的粘合劑,也是最堅固的牢籠。他要讓她,在動搖的痛苦中,更加渴望他提供的“理解”與“避風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