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風,是亡魂在極北荒原上永無止境的哀嚎,卷著足以凍結靈魂的玄冰之雪,狂暴地抽打著孤絕峰頂。天穹是凝固的墨,沉甸甸地壓在翻涌如怒濤的鉛灰色云海之上。這里,是世界的脊梁,亦是絕望的淵藪。
巨大的祭壇,形同上古兇神被剝落的骸骨,盤踞于峰頂。其質非金非石,觸之如萬載寒冰,幽黑的表面蝕刻著難以名狀的詭譎紋路。這些紋路并非死物,更像活著的血管,在風雪中隱隱搏動,透出令人骨髓發(fā)涼的暗紅幽光。九根通天徹地的漆黑石柱環(huán)繞祭臺,柱身纏繞著形態(tài)猙獰、無聲咆哮的異獸浮雕,空洞的眼窩似能吞噬一切生機。此地,乃巫族禁忌圣典中記載的“歸墟之眼”——傳說中溝通幽冥、逆轉生死的唯一門戶。一個帝王窮盡十年光陰,踏遍尸山血海,才從時光的廢墟與無數(shù)消亡部族的詛咒中,掘出的絕望希望。
祭臺之下,是死寂的黑色浪潮。身披玄鐵重甲的禁衛(wèi)精銳,如石化的螻蟻,跪伏在沒膝的深雪中,任憑風雪如刀剮剔骨肉,帶走體溫,卻驅不散那源自靈魂深處的、對祭臺之巔那個身影的恐懼。空氣粘稠如凝固的血漿,每一次呼吸都帶著鐵銹般的腥甜和瀕死的窒息。
祭臺中央,那襲玄金龍紋袞袍的身影,便是這無邊恐懼的源頭,也是這十年煉獄的締造者。
年輕的帝王,蕭衍。
他背對眾生,身姿孤峭如插在絕域之巔的染血寒刃。狂風暴雪在他身周肆虐咆哮,卻連他帝冕的垂旒都無法撼動分毫。他的目光,死死釘在祭臺中心那個緩緩旋轉、散發(fā)著不祥死氣的幽暗漩渦上。漩渦深處,一點微光如同風中殘燭,渺茫卻頑強地亮著。那點微光,是他燃燒了十年帝國氣運,耗盡了十年帝王壽元,也要死死抓住的幻影——他深信,那是流落幽冥的皇姐,蕭玉璃的一縷殘魂。
十年。
第一個五年,他踏著至親的骸骨,在血與火的淬煉中登上至尊之位。龍椅冰冷刺骨,不及他心中萬分之一寒。登基伊始,他便化身最冷酷的掘墓人,以鐵腕犁庭掃穴,清洗宮廷,屠戮宗室,將整個天下翻攪得天怒人怨、哀鴻遍野。只為從浩如煙海的古籍、從古老部族滅絕前的囈語、從那些被歲月塵封的禁忌之地,拼湊出關于“歸墟之眼”的只言片語。五年,帝國元氣大傷,朝野噤若寒蟬,他終于鎖定了這片位于世界盡頭的絕域。
第二個五年,是更為漫長、更為絕望的凌遲。他找到了祭壇,卻打不開那扇該死的門!五年!整整五年!他耗盡了國庫,征發(fā)了無數(shù)民夫工匠,將帝國的觸角強行延伸至這片生命禁區(qū)。他搜羅天下奇珍異寶,尋找傳說中的祭品——人魚膏、鮫人筋、地心火髓、星辰隕鐵……每一次嘗試開啟,都伴隨著難以想象的代價。祭壇如同貪婪的巨獸,吞噬著活生生的祭品,吞噬著巨量的資源,更吞噬著他日益稀薄的生命力。每一次幽光漩渦亮起,他都會感受到一絲微弱到幾乎不存在的、屬于她的氣息波動,旋即又歸于死寂,留下更深的絕望和更冰冷的空虛。失敗,失敗,還是失敗!每一次失敗,都在他心上刻下更深的裂痕,將他推向更瘋狂的邊緣。十年帝王,他鬢角已染霜華,眉宇間是化不開的疲憊與戾氣,唯有那雙深潭般的眼眸,燃燒著一種近乎非人的、永不熄滅的執(zhí)念之火。
“陛下,”一個蒼老得如同枯葉摩擦的聲音自身后響起,帶著深入骨髓的恐懼與敬畏。是那個從南疆最古老、最神秘部族的尸骸堆里挖出來的最后一位秘術師,枯槁的身體裹在厚厚的、散發(fā)著怪味的獸皮里,匍匐在冰冷的祭臺上,“子時三刻……‘歸墟之眼’……將迎來百年一遇的‘血魄潮汐’……這是……最后一次機會了……獻祭之物……可備齊?”
帝王沒有回頭,甚至連眼睫都未曾顫動。十年的失敗,早已磨平了他所有的情緒波動。他只是緩緩抬起了右手,那手依舊骨節(jié)分明,卻蒼白得近乎透明,帶著一種玉石般的冰冷質感。指尖微不可察地一劃。
下方死寂的人群中,凄厲的慘嚎如同被掐住脖子的禽鳥,驟然響起又戛然而止!幾名被粗大寒鐵鎖鏈禁錮的囚徒——有當年肆意踐踏幼年五皇子的惡奴,有克扣“冷宮”用度、視其如螻蟻的管事,甚至還有一兩個在十年前那場腥風血雨中站錯隊的、早已被遺忘的宗室——被幾名如同移動石像般的玄甲衛(wèi)拖出,粗暴地按倒在祭臺邊緣那些如同人體模具的凹槽里。他們的掙扎徒勞而可笑,瞬間被風雪吞沒。
“引魂燈!起!”秘術師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孤注一擲的尖銳,刺破風雪!
祭臺邊緣,九盞以人魚膏為油、鮫人筋為芯的慘白色燈籠同時亮起!那光芒冷得沒有一絲溫度,如同九只來自九幽的鬼眼。燈籠亮起的剎那,祭臺中心那幽暗的漩渦猛地加速旋轉!一股龐大、陰冷、沉淀了億萬亡魂怨氣的力量轟然蘇醒!孤峰震顫,積雪崩塌!祭臺表面那些詭譎的紋路瞬間被點亮,血紅色的光芒如同沸騰的巖漿,在紋路中瘋狂奔涌,發(fā)出令人頭皮發(fā)麻的“嗡嗡”尖嘯,仿佛有億萬怨魂在同時哭嚎!
跪伏的人群中,壓抑的抽泣和牙齒打顫的咯咯聲連成一片。
漩渦旋轉的速度達到了前所未有的巔峰,中心那點微光在狂暴的能量撕扯下,極其艱難地、緩慢地向外滲出,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清晰,都要……接近!那不再是虛無縹緲的氣息,而是一抹微弱卻真實存在的靈魂印記!
蕭衍那如同冰封萬年的身軀,終于有了一絲震動。那雙死寂了太久的眼眸深處,那團執(zhí)念之火猛地爆燃!十年尋索,十年開啟,百次失敗!每一次失敗的痛苦都比上一次更深,每一次希望的破滅都將他推向更深的絕望深淵。他的靈魂早已被這無盡的輪回折磨得千瘡百孔,麻木不仁。他幾乎已經習慣了失敗,習慣了那一次次將他打入冰窟的絕望。他甚至開始懷疑,自己追逐的,是否只是一個早已消散的幻影?支撐他走到今天的,是否只剩下一種名為“執(zhí)念”的本能?
然而此刻!就在他幾乎要被漫長失敗磨滅最后一絲心氣,準備接受永恒的沉淪之時,那抹微光!那抹從未如此清晰、如此接近的微光!像一道撕裂無盡黑暗的閃電,狠狠劈中了他麻木的靈魂!
“皇……姐?”一個沙啞得不成調的音節(jié),從他干裂的唇間艱難溢出。十年了,他幾乎忘了如何呼喚這個刻入骨髓的名字。胸膛深處那顆早已被冰封、被絕望反復捶打的心臟,竟在此刻傳來一陣陌生的、尖銳的刺痛。是希望?還是更殘酷的絕望前奏?
“陛下!”一聲焦急的低吼,裹挾著風雪自身后撲來。
深紫色的身影不顧一切地沖上祭臺,重重撲倒在帝王腳邊。丞相之子謝韞,昔日溫潤的眉眼已被邊關風霜和宮廷傾軋刻滿滄桑,此刻臉上只剩下驚駭欲絕與不顧一切的勸阻。他死死抓住帝王冰冷刺骨的袍角,指節(jié)因用力而慘白,聲音嘶啞如破鑼:
“陛下!停手吧!您看看這祭臺!看看這天!這絕非正道!強啟幽冥,逆亂陰陽,天地不容啊!十年!整整十年了!每一次開啟,都伴隨著生靈涂炭,天地反噬!您……您的身體……”他的目光掃過帝王蒼白如紙、鬢染霜雪的側臉,眼中痛楚更深,“就算……就算真能喚回殿下的魂魄,歷經十年幽冥侵蝕,強拉回陽世,那還是她嗎?還是……會變成某種可怖的存在?這代價,早已超出人間所能承受的極限!強求的歸來,只會比永恒的寂滅……更令人絕望啊陛下!”風雪灌入他的喉嚨,他劇烈地嗆咳著,血沫溢出嘴角,“想想她……想想長公主殿下!她若在天有靈,看到您為她變成如今模樣,將帝國拖入深淵,將自己折磨至此……她該何等痛心!她寧愿自己魂飛魄散,也絕不會愿您——”
“滾。”
一個字,比孤峰頂?shù)娜f載玄冰更冷,更沉,帶著不容置疑的帝王威壓和一種深入骨髓的疲憊厭棄。蕭衍的目光,如同被焊死在漩渦中心那抹掙扎的微光上,對腳邊的懇求視若無睹。
一股沛然莫御的巨力將謝韞的手指狠狠震開,他整個人被無形的力量掀飛出去,狼狽地摔在冰冷的祭臺上,濺起一片雪塵。他絕望地看著那玄色的背影,那個他幼時伴讀、曾一同在太學窗下苦讀、一同在宮墻角落遙望鳳翎殿方向出神的五皇子……早已在十年的絕望追尋與百次失敗的折磨中,化作了被執(zhí)念徹底吞噬、只剩下一具冰冷軀殼的孤魂野鬼。
帝王抬起了手,動作緩慢而沉重,帶著一種殉道般的決絕。袖中滑出一柄華麗短匕——滄溟。匕首柄上鑲嵌的深海明珠,在祭壇幽暗血光的映照下,流轉著溫潤卻詭異的光澤。這曾是她親手贈予他防身的禮物,是灰暗童年里為數(shù)不多的暖色印記。她說:“衍兒,拿著,保護好自己。”
此刻,這柄象征守護的匕首,鋒刃卻穩(wěn)穩(wěn)地抵在了他玄色龍袍覆蓋的左胸心口。冰冷的金屬觸感透過衣料傳來,竟帶來一種奇異的、瀕死前的清醒。
“陛下!萬萬不可!”秘術師駭然失聲,聲音扭曲變形。
“陛下——!”謝韞目眥盡裂,掙扎著嘶吼。
噗嗤!
一聲沉悶的、血肉被利刃無情剖開的聲響,清晰地在風雪的咆哮與祭臺詭異的嗡鳴中炸開!
蕭衍的臉上依舊沒有任何表情,仿佛被刺穿的并非自己的血肉之軀。只有額角瞬間暴起的青筋和那褪盡最后一絲血色的薄唇,無聲地訴說著這剜心之痛是何等酷烈。他手腕穩(wěn)定得可怕,如同在進行一場早已演練過千萬次的儀式,將那淬著寒光的鋒刃,一寸、一寸,堅定不移地推進自己的胸膛深處!玄色的龍袍裂開,溫熱的、粘稠的、蘊藏著真龍?zhí)熳幼詈笊桥c十年瘋狂執(zhí)念的赤金血液,洶涌而出!染紅匕首,浸透龍袍,更如同找到了宿命的歸途,沿著血槽,滴滴答答,精準地落向祭臺中心那瘋狂旋轉、散發(fā)著致命吸引力的幽暗漩渦!
轟隆——!!!
仿佛天柱傾折,地維崩裂!整個孤峰發(fā)出瀕死的哀鳴,劇烈搖晃!祭臺中心那幽暗的漩渦,在接觸到帝王心頭滾燙精血的剎那,驟然爆發(fā)出吞沒一切的、刺目欲盲的血紅色光芒!瞬間淹沒了引魂燈的慘白,將漫天狂舞的暴雪染成紛揚的血雨,將漆黑的夜空徹底化作一片翻騰咆哮、無邊無際的猩紅血海!
祭臺紋路中的血光如同活火山噴發(fā),奔騰咆哮!九根漆黑石柱上的異獸浮雕仿佛瞬間活了過來,獸眼迸射猩紅厲芒,無聲地張開布滿獠牙的巨口!一股龐大到無法想象、邪惡到凍結靈魂的恐怖吸力,猛地自漩渦中心爆發(fā)!
“啊——!”
祭臺邊緣凹槽中的囚徒,連慘叫都未及完整發(fā)出,身體便如同腐朽的枯木般瞬間干癟、崩解,化作幾縷絕望的黑煙,慘叫著被卷入那血色的漩渦,尸骨無存!下方跪伏的玄甲衛(wèi)中,靠近祭臺的人如同被無形的巨錘擊中,紛紛口噴鮮血,身體不受控制地被那毀滅性的吸力拉扯著向前滑去,臉上只剩下最原始的、面對天地之威的恐懼!
“呃啊——!”秘術師發(fā)出一聲短促凄厲的怪叫,枯槁的身體如同破麻袋般被吸力卷起,狠狠砸在一根石柱上,骨裂之聲清晰可聞,生死不明。
謝韞被這股狂暴的力量狠狠掀飛,撞在祭臺邊緣堅硬的棱角上,喉頭一甜,鮮血狂噴。他掙扎著抬起頭,視野被一片刺目的血紅所覆蓋,風雪夾雜著濃烈到令人作嘔的血腥味灌入肺腑。他死死盯著那血光中心——帝王的身影依舊挺立如松,胸口插著匕首,赤金鮮血汩汩涌出,匯入那毀滅性的漩渦。帝王蒼白的臉上,沒有痛苦,只有一種近乎凝固的、病態(tài)的專注與……一絲微弱到幾乎看不見的、因那漩渦深處正被血色洪流強行拉扯浮現(xiàn)的、越來越清晰的女子光影輪廓而燃起的……瘋狂期待!
十年尋找,十年開啟,百次失敗……這一次,那光影的輪廓,前所未有的清晰!
“皇姐……”蕭衍的嘴唇無聲翕動,失血過多的臉上,竟浮起一絲扭曲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溫柔。心口的劇痛,生命的流逝,天地的崩塌……一切感知都在遠離。他的世界里,只剩下那抹即將被他從幽冥血海深處、從十年的絕望等待中,強行拖拽回來的光影。
**與此同時,在另一個遙遠的、時間流速截然不同的維度——**
刺鼻的消毒水氣味縈繞不去。冰冷的日光燈管發(fā)出單調的嗡鳴。心電監(jiān)護儀規(guī)律而微弱的“嘀嘀”聲,是這間蒼白病房里唯一的節(jié)奏。
病床上,躺著一個年輕女子。她臉色蒼白,瘦削得近乎脫形,長長的睫毛在眼瞼下投下淡淡的陰影。她叫蕭玉璃,一個在病床上昏迷了整整一年的植物人。一年前,一場突如其來的車禍讓她的大腦受到了嚴重的創(chuàng)傷。在醫(yī)學檔案里,她只是一個遭遇不幸的普通人。
然而,就在這具身體陷入深度昏迷、意識仿佛沉入無邊黑暗的同時,她的“靈魂”或者說“意識主體”,卻經歷了一場漫長而光怪陸離的旅程——在那個名為“大胤”的架空王朝,作為最受寵的長公主,渡過了十八年尊榮顯赫、愛恨交織的一生。直到飲下那杯由她視若親弟的五皇子蕭衍親手奉上的毒酒——“雪里春”。
死亡降臨的瞬間,她并未感受到幽冥的召喚,而是如同被投入一個巨大的、混亂的漩渦。劇烈的撕扯感后,便是漫長的、無意識的沉淪。仿佛沉睡了很久很久,直到此刻——
一股難以形容的、冰冷而粘稠的吸力,伴隨著震耳欲聾的怨魂尖嘯和某種深入骨髓的、滾燙又瘋狂的執(zhí)念,如同跨越了時空的壁壘,猛地攫住了她沉淪的意識!
“呃——!”病床上的蕭玉璃身體猛地一顫!雖然依舊緊閉雙眼,但她的眉頭緊緊蹙起,仿佛在承受巨大的痛苦。心電監(jiān)護儀上的曲線陡然變得紊亂起來,發(fā)出急促的警報聲!
“怎么回事?”病房外傳來護士驚訝的呼喊和匆忙的腳步聲。
而在蕭玉璃混亂的意識深處,那來自異世祭壇的恐怖吸力與帝王精血的灼熱執(zhí)念,如同兩股狂暴的颶風,正在她記憶的深海掀起滔天巨浪!無數(shù)被車禍創(chuàng)傷和昏迷時間塵封的、屬于“長公主蕭玉璃”的記憶碎片,被這股外力強行攪動、翻涌上來!
**冰冷華麗的鳳翎殿。**暖爐驅不散的寒意。窗外大雪紛飛。
**青玉案幾。**白玉酒壺,溫潤的酒杯,清澈蕩漾的酒液。
**一只骨節(jié)分明的、少年人的手。**優(yōu)雅而虔誠地執(zhí)壺斟酒。
**手的主人抬起頭。**是少年蕭衍。俊美得鋒利的臉,銀灰色錦袍。那雙眼睛深處……翻滾著她當時未曾深究的、過于濃烈粘稠的暗流——痛苦?掙扎?還是……孤注一擲的毀滅欲?
“皇姐,”少年清越的聲音帶著不易察覺的緊繃,臉上是溫順的笑意,“這是南邊新貢的‘雪里春’……衍兒特意為皇姐溫的。”雙手捧杯,恭敬遞上。燭光下,白玉杯和酒液,泛著誘人又致命的光澤。
她當時……在看著關于四皇子蕭玨的密報,想著如何為衍兒掃清障礙……
她太專注了……也太信任了……
她習慣性地伸手,接過那杯酒……指尖觸到溫熱的杯壁……
然后……湊近唇邊……
*就是那一杯!*
*他親手遞來的毒酒!*
“不——!!!”病床上,蕭玉璃的喉嚨里發(fā)出一聲微弱卻極其痛苦的嗚咽!身體劇烈地痙攣起來!心電監(jiān)護儀的警報聲更加尖銳刺耳!護士沖了進來,一片混亂。
而在她的意識里,那杯名為“雪里春”的毒酒帶來的冰冷、窒息與背叛的劇痛,如同淬毒的冰錐,狠狠刺穿了現(xiàn)實與幻夢的界限!現(xiàn)實世界一年的昏迷,對應著那個世界漫長的十年?這認知帶來更深的混亂與撕裂感!滔天的恨意,如同被點燃的炸藥,在她混亂的意識中轟然爆發(fā)!目標直指那個名字——蕭衍!那個她傾盡所有善意保護、最終卻親手將她送入死亡的“弟弟”!那個如今不知用了什么邪惡手段,竟能隔著時空壁壘撕扯她靈魂的瘋子!
*為什么?!*
*蕭衍!*
這股源自靈魂本源的、跨越時空的滔天恨意,如同最猛烈的燃料,瞬間注入了那血色漩渦中正被強行拉扯的靈魂光影!讓那光影驟然爆發(fā)出前所未有的怨毒與冰冷光芒!
**祭壇之上——**
蕭衍的身體猛地一晃!失血過多讓他眼前陣陣發(fā)黑,但心口傳來的劇痛,卻遠不及靈魂深處驟然感應到的那股來自漩渦中心的、熟悉又陌生的滔天恨意所帶來的沖擊!那恨意如此純粹,如此冰冷,如同淬毒的冰錐,狠狠刺穿了他十年的執(zhí)念與此刻的瘋狂!
他死死盯著漩渦中心那抹因劇烈掙扎而愈發(fā)清晰、卻散發(fā)著無盡怨恨與冰冷的光影輪廓。那張臉……那張他魂牽夢縈、刻骨相思了整整十年的臉!此刻,那雙他曾在無數(shù)個夢中描摹的、清澈溫婉的眼眸所在的位置,燃燒的卻是足以焚毀一切的怨毒與質問!
“皇……姐?”蕭衍嘴唇顫抖著,發(fā)出破碎的氣音,帶著難以置信的恐慌與茫然。胸口匕首處的劇痛似乎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靈魂被瞬間凍結、又被狠狠撕裂的劇痛。她……恨他?為什么?他明明……明明是在救她回來啊!他付出了十年,獻祭了所有!為什么……
就在這一瞬的心神劇震與失守之際——
嗡!!!
祭臺九根石柱上的異獸浮雕,猩紅的獸眼驟然爆發(fā)出前所未有的刺目光芒!仿佛被蕭衍心頭精血和蕭玉璃靈魂爆發(fā)的極致恨意所徹底激活!那些無形的、束縛撕扯著靈魂光影的鎖鏈,猛地亮起刺目的血光!一股比之前強大百倍的、冰冷而污穢的吸力,如同無數(shù)只來自深淵的魔爪,狠狠抓向蕭衍!
目標,正是他那顆仍在跳動、仍在涌出滾燙心頭精血的心臟!
“陛下——!”謝韞目眥盡裂,嘶聲狂吼!
噗!
一口滾燙的鮮血猛地從蕭衍口中噴出!他高大的身軀如同被無形的巨錘狠狠砸中,劇烈地佝僂了一下!一股冰冷、滑膩、帶著無盡惡意的力量,如同跗骨之蛆,瞬間穿透了匕首造成的傷口,沿著奔涌的血液,蠻橫地侵入他的心臟!
“呃啊——!”一聲壓抑不住的痛苦悶哼從他喉間溢出。他感覺自己的心臟仿佛被一只冰冷的魔爪攥住,瘋狂地撕扯、吞噬著他的生命力!那力量貪婪無比,不僅要他的血,更要他的命!更要將他徹底拖入這污穢的祭臺,成為這邪陣永恒的祭品和養(yǎng)料!十年的瘋狂,十年的絕望等待,最終引來的,竟是自身被吞噬的結局?而這一切的源頭,竟是他不惜一切想要喚回的人,那跨越時空傳遞而來的……刻骨恨意?
祭臺血光沖天,孤峰搖搖欲墜,風雪狂嘯如同末世悲歌。漩渦中心,蕭玉璃的靈魂光影(或者說,是她被強行喚醒并灌注了恨意的部分意識投影)在鎖鏈的撕扯下爆發(fā)出怨毒的輝光。祭臺之上,年輕的帝王胸口插著染血的匕首,身體佝僂,承受著來自幽冥與心魔的雙重反噬與吞噬,俊美無儔的臉上血色盡褪,只剩下瀕死的灰敗與一片空茫的劇痛。十年霜刃,裂了山河,也斬斷了他唯一的歸途。
血色漩渦轟鳴咆哮,如同地獄的獰笑。它貪婪地吮吸著帝王的精血與生命,撕扯著那跨越時空而來的怨恨意識,將這逆天而行的帝王和他強求了十年的歸來之夢,一同拖向永恒的沉淪深淵。而在遙遠的現(xiàn)實世界病房里,心電監(jiān)護儀的警報聲尖銳刺耳,昏迷的女子眉頭緊鎖,身體痙攣,仿佛靈魂正被無形的力量撕扯,在兩個世界的夾縫中痛苦掙扎。那被強行喚醒的恨意,如同一條無形的鎖鏈,一端系著古代祭壇的毀滅漩渦,另一端……牢牢捆縛著病床上那顆脆弱的心臟。強求的歸來,尚未開始,便已化作雙向的詛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