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野性生靈與強大造物之間奇異的、毫無戒備的和諧共處,帶給季寧的沖擊,遠比任何險峻的山峰都要強烈!
她看得呆住了。
那刻意維持的“雕像”面具早已消失不見。
小小的身體不自覺地挺直了,那一直低垂的頭顱也微微揚起。
那雙原本寫滿憋屈和“喪”氣的眼眸,此刻被下方那充滿原始生命力的壯麗畫卷和靈動鶴群徹底點亮!
里面盛滿了純粹的、不摻一絲雜質的驚嘆與沉醉。
太美了!太……不可思議了!
一種久違的、近乎本能的感動,如同暖流般沖刷著她被驚嚇和憋悶填滿的心房。
78世紀那些冰冷的鋼鐵叢林、精確規劃的一切,在此刻這撲面而來的、野性而自由的生命交響曲面前,顯得如此蒼白、如此……微不足道。
這時候,她仿佛忘記了逃跑的念頭,忘記了慕玄知的存在,忘記了肚子里的藥丸,甚至忘記了那張恐怖的人臉黑霧……整個世界,仿佛只剩下這疾馳飛舟外,那片生機勃發、壯麗無匹的天地,以及那群在風中自由翱翔的雪白精靈。
她看得如此入神,以至于完全沒有注意到——
飛舟前端,盤膝靜坐的慕玄知,不知何時,微微側過了頭。
那雙琉璃灰色的、淡漠如冰的眼眸,正靜靜地看著她。
看著她那張因震撼和純粹欣賞而煥發出光彩的小臉,看著她眼中倒映的山川云靄與白鶴清影。
慕玄知的眸光深處,似乎有極其細微的、難以捕捉的漣漪,輕輕蕩開。
那冰封的湖面下,仿佛有什么東西,被這女童眼中不摻一絲雜質的驚嘆,極其輕微地……觸動了一下。
但也僅僅是一瞬。
他很快便收回了目光,重新望向飛舟前方那無垠的蒼穹。
薄唇依舊抿成一條冷淡的直線,仿佛剛才那短暫的注視,從未發生。
飛舟繼續破空疾行,待白鶴消失于飛舟之后,季寧這才恍若回神,略帶驚喜的問道
“你們這里的白鶴居然不怕人!”
你們?
聽見這兩個字,慕玄知眸中的光芒似流轉了一下,繼而不經意的說道
“白鶴一直是這個洲域的圖騰,應當是沒有人吃飽了撐得要挑戰整個白鶴洲人的極限去捕殺它們”
很好,季寧又被噎了一下,后知后覺的才反應過來,自己這話好像實在突兀,說多錯多,她只能訕訕的將嘴閉上。
飛舟如一道逆流的銀色流星,在慕玄知的御使下,堅定不移地向著那高聳入云的峰群深處不斷拔升!
強勁的氣流被護罩隔絕,但季寧能清晰地感受到那種急速攀升帶來的、仿佛要掙脫大地束縛的失重感。下方的原始森林和奔騰的江河迅速縮小、模糊,化作一片蒼翠的底色。
繚繞的云霧越來越濃,如同乳白的紗幔層層疊疊,將飛舟溫柔地包裹。
不知攀升了幾千丈!
當飛舟終于沖破最上層厚重如棉絮的云海時——
眼前豁然開朗!
一片無法用言語形容的壯麗奇景,毫無保留地撞入了季寧的眼簾!
萬丈高空之上,云海之巔!
一座巨大得超乎想象的浮空島嶼,如同神話中失落的神國,靜靜地懸浮在無垠的純凈天穹之中!
它的基座并非凡土,而是由無數潔白無瑕、溫潤如玉的云石堆疊構筑而成,這些云石并非死物,表面流淌著淡淡的、如同朝霞般的柔和光暈,仿佛內部蘊藏著天地初開的靈氣。
在云石之上,更點綴鑲嵌著大片大片溫潤通透的靈玉,色澤各異,青如碧空,紫若煙霞,白似初雪,在純凈天光的照耀下,折射出夢幻般的光彩,與潔白云石交相輝映,渾然一體。
整座浮島,仿佛是由最純凈的云霞和最溫潤的寶玉雕琢而成!
島嶼之上,連綿起伏的宮殿群落依著山勢而建。
飛檐斗拱精巧絕倫,仿佛由風與云自然凝結而成;廊柱回環曲折,隱沒在流動的云霧之中;殿宇的材質非金非木,晶瑩剔透,流轉著溫潤的光澤,與島嶼本身的云石靈玉完美融合。
無處不在的云霧,如同擁有生命的精靈,在宮殿群落間輕盈地流淌、縈繞。
它們時而聚攏成乳白的云帶,纏繞在飛檐殿角;時而散開如薄紗,露出宮殿一角精美的雕飾;
時而又升騰而起,化作裊裊仙氣,彌漫在島嶼的每一個角落。
這云霧并非阻礙視線的障礙,反而為這片仙境增添了無窮的朦朧美感和飄渺意境。
更有無數靈禽仙鶴,在這片祥和的凈土間自由穿梭!
它們皆比季寧之前在山澗所見更為神異,羽毛也更加光潔雪白,如同最上等的綢緞,在純凈的光線下閃耀著圣潔的光輝。
它們的鳴叫聲清越悠揚,如同天籟仙樂,在空曠的云海間回蕩。
它們或在云石上優雅踱步,或在靈玉宮殿上空翩然滑翔,或在繚繞的云霧中追逐嬉戲,姿態從容不迫,充滿了靈性與祥和。
這些仙禽的存在,讓這座懸浮于九天之上的孤島,充滿了盎然生機。
就連光線純凈得不可思議,如同被最清澈的泉水洗滌過,毫無阻礙地灑落下來,將每一片云石、每一塊靈玉、每一座宮殿、每一只仙鶴都照耀得纖毫畢現,通體透亮,仿佛自身就在散發著柔和的光暈。空氣清新得仿佛不存在,每一次呼吸都帶著純凈的靈韻,沁人心脾,洗滌神魂。
整個浮島的氛圍,是極致的寧靜與祥和!沒有一絲凡塵的喧囂,沒有一絲濁世的煙火氣。
時間在這里仿佛都流淌得格外緩慢、格外溫柔。
這里,是不染塵埃的凈土!是超脫凡俗的仙境!
季寧已經完全看呆了!
她小小的身體緊緊貼在飛舟邊緣,雙手無意識地扒著無形的護罩邊緣,眼睛瞪得溜圓,小嘴微張,連呼吸都屏住了。
震撼!遠比看到下方原始森林時更加強烈百倍、千倍的震撼,如同滔天巨浪般沖刷著她的心靈!
78世紀引以為傲的懸浮城?在這座由天地造化、云石靈玉構筑的、懸浮于萬丈云海之上的巨大浮島面前,簡直如同孩童的積木玩具般拙劣可笑!那些精密的金屬結構、冰冷的能量光芒,在此刻這充滿靈性、渾然天成的仙境面前,顯得如此生硬、如此……毫無美感!
這里的一切,都超出了她作為歷史學博士對“文明”、“建筑”、“生態”的所有認知!
這是神話照進現實!是只存在于古老典籍和幻想中的……真正的仙家洞天!
一股難以言喻的敬畏感,混合著對極致之美的純粹贊嘆,在她小小的胸膛中激蕩。
飛舟的速度明顯放緩,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平穩,向著浮島外圍一處由巨大云石天然形成的、如同白玉拱門般的泊臺緩緩靠近。
慕玄知已經長身而起,素白的衣袍在純凈的光線下纖塵不染,如同融入這片仙境的一部分。他并未回頭,只是淡淡地留下一句:
“到了。”
聲音打破了這片極致的寧靜,卻奇異地沒有帶來絲毫的違和感。
季寧收回目光,三下兩下的跳下了飛舟,跟在慕玄知的背后東瞅西瞅
看得正入神,完全沒注意前方那堵“人墻”突然停下了腳步!
“哎喲!”
一聲短促的驚呼!季寧的鼻尖猝不及防地狠狠撞上了一道略帶彈性、卻堅韌無比的無形氣墻!撞得她鼻梁發酸,眼淚差點飆出來!
她捂著鼻子,疼得齜牙咧嘴,眼淚汪汪地把頭從慕玄知寬闊的素白背影后面探出來——
視線越過慕玄知的肩側,落在前方不遠處。
只見一位身著湖藍色云紋錦袍的少年郎,正姿態閑適地站在那里。
他身姿挺拔如修竹,氣質溫潤如玉,眉眼間帶著一股天然的慵懶笑意,仿佛剛剛從一場春眠中醒來。
然而,他臉上的神情雖慵懶,動作卻一絲不茍,只見少年郎對著慕玄知,俯首作揖,姿態畢恭畢敬,聲音清朗悅耳的說道
“瑾風拜見師叔,知您今日回返山門,掌門特命弟子在此迎候,邀師叔即刻前往‘天樞殿’議事。”
師叔?!季寧捂著鼻子的手都忘了放下來,眼睛瞪得溜圓。
這氣質溫潤如玉的少年,竟然叫慕玄知師叔?!
還沒等季寧消化完這層關系,慕玄知那毫無波瀾的聲音便響了起來,內容卻如同一個驚雷,直接劈在了季寧頭上:
“知曉了。”
他淡淡應了一聲,隨即目光甚至沒看季寧,只是隨意地朝她所在的方向示意了一下,
“你且先帶師妹回‘飛鳴宮’安頓。”
Bro……!!!
我什么時候成師妹了?你什么時候收我了?
“我……”她剛發出一個氣音——
慕玄知置于身側的右手,便以極其隨意地、仿佛撣灰般屈指一彈!
咻!
一道微不可察的靈光瞬間沒入季寧的喉嚨!
“呃!”、季寧只覺得嗓子眼像是被塞進了一顆冰涼的珠子,所有聲音——無論是質問、尖叫還是不滿的咕噥——都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死死堵住!
她徒勞地張合著小嘴,卻連一絲氣流都擠不出來!
禁言術!又是這招!
她只能用一雙噴火的眼睛,死死瞪著慕玄知的背影,無聲地控訴著這獨斷專行的暴行!
慕玄知仿佛完全沒接收到她那憤怒的視線,依舊用那平淡無波的語調,對著同樣有些錯愕的衛瑾風介紹道:
“季寧,此乃掌門天岳真人座下親傳弟子,亦是你的師兄,衛瑾風。”
季寧:“……”
與此同時,衛瑾風已經從最初的錯愕中回過神來。他溫潤的眸光落在季寧那張憋得通紅、寫滿震驚和憋屈的小臉上,眼中閃過一絲了然和有趣的笑意。
他雖有些意外,但還是非常自然地接受了“師妹”這個從天而降的身份,對著季寧展露出一個溫和友善、如同春風拂面的笑容后,再次微微頷首:
“季寧師妹,初次見面,我是衛瑾風,日后還請師妹多多指教。”
季寧:“……”
指教個鬼啊!她現在是啞巴!有口難言!
無奈之下,季寧只能拼命對著衛瑾風擠眉弄眼,手舞足蹈地比劃起來!
她指指自己張開的嘴巴,又指指慕玄知的背影,再做出一個“解不開”的手勢,臉上表情豐富得可以開染坊——驚愕、憤怒、求助、憋屈……全寫在那張稚嫩的小臉上。
衛瑾風看著眼前小師妹這一通毫無章法、卻充滿表達欲的“手舞足蹈”,先是微微一怔,隨即眼中那絲了然的笑意更深了,還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憐惜?
緊接著,他恍然大悟般地點點頭,對著慕玄知輕聲問道:
“師妹這是……不會說話?”
季寧:“!!!”她猛地將充滿希冀和控訴的目光轉向慕玄知,希望他能如實解釋。
然而——
慕玄知只是極其冷淡地、用鼻音發出一個短促的、毫無誠意的單音節:
“嗯。”
他甚至沒有回頭!仿佛在確認一件無關緊要的事實。
季寧:“……”一口老血差點噴出來!嗯?!你就嗯?!你把我搞成啞巴還嗯?!
衛瑾風聽到慕玄知那聲嗯,卻是徹底明白了。
他看向季寧的目光瞬間充滿了毫不掩飾的憐惜。
“師妹莫怕,”
衛瑾風的聲音更加溫柔,甚至還帶著點安撫的意味,他自然地伸出手,在季寧憤怒的目光下輕輕的揉了揉她有些亂糟糟的頭發,繼而開口說道,
“不會說話也無妨,咱們飛鳴宮有專門的手語和傳訊玉符,師兄日后慢慢教你。”
聽到這話后,季寧絕望地閉上了眼。
完了,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這個“啞巴師妹”的標簽,看來是暫時摘不掉了!都怪那個死木頭!臭冰塊!一下沒控制住,她在心里又把慕玄知翻來覆去的罵了八百遍!
而就在這時,慕玄知似乎對這場戲碼失去了最后一絲耐心。
只見他廣袖微拂,不再理會身后這對“師兄妹”,轉身化作一道清冷的流光,便朝著浮島深處那座最為宏偉、云霧繚繞的宮殿——“天樞殿”的方向,倏然而去。
“恭送師叔。”
衛瑾風對著流光消失的方向再次恭敬行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