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敲打著工作室的玻璃窗，林微蜷縮在沙發(fā)上，額頭抵著冰涼的茶幾邊緣。電腦屏幕的光在昏暗房間里格外刺眼，文檔上的字跡時而清晰時而模糊——她已經連續(xù)工作六個小時，直到太陽穴的鈍痛提醒她體溫正在升高。

茶幾上那杯咖啡早就涼透，表面結了一層皺巴巴的薄膜。她伸手去拿，指尖卻突然失去力氣，馬克杯翻倒，深褐色的液體在《數(shù)字美學原理》封面上漫開——這是許沉上周派人送來的參考書，燙金書名很快被咖啡漬淹沒。

“該死...“林微想拿紙巾，起身時卻一陣天旋地轉。她不得不扶住墻壁，等待這波眩暈過去。皮膚像被火烤般發(fā)燙，而骨頭里卻滲著寒意，這種矛盾的痛苦讓她想起云南雪山上那種刺骨的日照——表面被陽光灼傷，內里卻凍到失去知覺。

手機震動起來，助理小雨的消息在屏幕上亮起：「微微姐，你要的2017年雪山系列原片我找到了，但存儲卡有點問題，明天拿給技術部看看？

林微瞇起眼睛想回復，視線卻無法聚焦。另一條消息緊接著彈出：「對了，剛查資料發(fā)現(xiàn)件怪事，你第一次個展的贊助合同.上有個條款特別注明要用特定型號的相紙，和你當年喜歡的完全一致。贊助方是空殼公司，會不會是.....」

消息在這里戛然而止，林微的手指懸在屏幕上方，心跳突然加速。2017年冬，她在昆明舉辦的“邊緣之光“小型個展，那個神秘的贊助商“晨星文化“支付了全部場地和印刷費用，卻從未露面，正要打電話詢問。

門鈴突然響起。她踉蹌著走到門前，透過貓眼看到許沉站在走廊燈光下，黑色大衣肩頭閃著雨水光澤。

“程宇說你請了病假。“他的聲音隔著門板傳來，悶悶的像是從很遠的地方，“我?guī)Я怂幒椭唷！?/p>

林微的手指懸在門把上，關節(jié)因高熱泛著不正常的粉紅色。理智告訴她應該拒絕，但身體背叛了意志——當又一陣寒戰(zhàn)襲來時，她打開了門。

冷風夾著雨絲卷入室內，許沉站在門口，身上的雨水氣息混合著淡淡的檀香撲面而來，恍惚間像是回到了大學時他冒雨給她送筆記的日子。他左手提著藥店塑料袋，右手捧著一個保溫桶，香氣從縫隙里飄出來，帶著熟悉的皮蛋瘦肉粥香氣——大學時她每次感冒，他都會翻墻出校去買這家24小時粥鋪的招牌粥。

“你...“林微開口，卻被自己沙啞的聲音嚇了一跳。

許沉的目光掃過她潮紅的臉頰和凌亂的頭發(fā)，眉頭立刻擰緊。他沒等邀請就跨進門，手背自然地貼上她的額頭，那一瞬間林微恍惚回到了二十歲——他總這樣測她的體溫，然后說“微微是小火爐“。

“39度至少。“現(xiàn)在他的聲音沉了下來，帶著不容反駁的決斷，“你需要臥床。“

林微想反駁，卻突然打了個噴嚏。這個不受控制的生理反應讓她眼眶泛紅，不知是因為難受還是因為窘迫。許沉已經脫下大衣掛好，卷起襯衫袖口露出結實的小臂。

“沙發(fā)...就行。“她虛弱地抗議，卻看著許沉徑直走向臥室，像回到自己家一樣熟悉。這間公寓他明明是第一次來。

等她搖晃著跟到臥室門口，許沉已經鋪好了被子，正在拍松枕頭。床頭柜上擺好了退燒藥、體溫計和一杯冒著熱氣的水。窗外的雨聲變得遙遠，臺燈暖黃的光暈里，他彎腰整理被角的側影與記憶中的少年重疊。

“你怎么知道...“林微聲音嘶啞，“我住這里？

許沉的動作頓了一下：“公司人事檔案。“這個回答太過流暢，反而顯得可疑。他轉身打開保溫桶，粥的香氣立刻充盈整個房間，“先吃東西再吃藥。“

林微坐在床沿，突然注意到他左手中指上有一小塊淡淡的白色疤痕那是大二冬天，他為給她暖手，不小心被熱水袋燙傷留下的。這個發(fā)現(xiàn)讓胸口泛起一陣酸脹。七年了，他們身上都帶著對方留下的印記，無論是否愿意承認。

許沉舀了一勺粥，習慣性地吹了吹才遞給她。這個動作太過自然，以至于兩人都愣住了。林微接過勺子的手指微微發(fā)抖，熱粥滑入食道，姜絲的辛辣暫時沖開了鼻塞。

“謝謝。“她小聲說，不確定是指粥還是其他什么。

許沉坐在床邊的椅子上，目光掃過臥室——書架上她的獲獎作品集，墻上釘著的采風照片，還有床頭那個小小的尼康相機模型。他的眼神在每件物品上都停留片刻，像是在記憶宮殿里尋找熟悉的路徑。

“你記得這張嗎？“他指向一張雪山遠景。

“香格里拉，2017年1月。“林微不假思索地回答，“零下二十度，我差點凍掉手指。“

“值得。“許沉輕聲說，“這張構圖打破了三分法則，但光影的平衡堪稱完美。“

林微放下勺子：“你怎么知道這張沒公開的作品？我只在'邊緣之光'展上放過一次。“

許沉的身體明顯僵住了。他轉身拿起體溫計遞給她，“含著。“

這個命令式的語氣讓林微瞪大眼睛，但她還是乖乖接過了。五分鐘后，電子體溫計發(fā)出“嘀“聲：39.2度。

許沉的表情更嚴肅了：“退燒藥四小時一次，如果明天還不退燒要去醫(yī)院。“他遞來藥片和水杯，林微吞下藥片，突然抓住他的手腕：“晨星文化是你注冊的空殼公司，對嗎？“

這個問題像按下暫停鍵，許沉整個人凝固了。窗外的雨聲忽然變大，敲打玻璃的節(jié)奏像加速的心跳。

“只是投資。“他終于開口，卻沒有看她，“我看好你的潛力。“

林微指向書桌抽屜：“那里面有一份'邊緣之光'展覽的贊助合同，條款里特別注明要用富士超級相紙，和我當時喜歡的完全一致。翻到最后一頁的贊助商名單：“為什么用假名？為什么不露面？“

“她的聲音因激動而顫抖，“連我的助理小雨都覺得奇怪...“許沉站起身走到窗前，背影在雨幕映照下顯得格外孤獨：“當時父親案件剛平息，任何關聯(lián)都可能影響你。“他轉回身，眼中閃爍著痛苦，“但我不能看著你抵押相機籌辦展覽。“

這句話像一把鑰匙，打開了記憶的閘門。林微突然想起那年冬天，當她站在當鋪前猶豫要不要賣掉父親的尼康FM2時，卻在最后時刻接到的那通陌生電話：“林小姐，您的攝影作品獲得晨星文化贊助...“她一直以為是某位賞識她的收藏家。

“為什么匿名？“她追問，“為什么不露面？“

許沉的手指無意識摩挲著腕表——她送的那塊，表帶已經磨損：“我父親剛被判社區(qū)服務，媒體還在追查。如果被人知道我在資助你...“他深吸一口氣，“你的職業(yè)生涯剛開始，不該被這種丑聞影響。“

林微胸口發(fā)緊。那年她確實收到過幾通陌生號碼的來電，接起來卻只有沉默。現(xiàn)在想來，那呼吸聲的頻率多么熟悉。

“還有多少我不知道的事？“她聲音哽咽。

許沉張了張嘴，手機卻突然響起。他看了眼屏幕，臉色驟變：“我必須走了。藥在床頭，粥還熱著。“他匆匆抓起大衣，在門口停頓片刻，“那個SD卡...等你退燒后，我們談談。“

門關上后，林微跌坐在沙發(fā)上，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畫冊上“晨星文化“那幾個字。晨星——沉與微的結合。這么明顯的線索，她怎么從未發(fā)現(xiàn)？

手機再次震動，小雨發(fā)來完整消息：「查到了，晨星文化的注冊人叫程宇，但實際控制人是許沉。微微姐，你還好嗎？」

接著查，林微回復到。她打開電腦，搜索“許沉晨星文化“，跳出的第一條卻是三年前的藝術投資新聞：《科技新貴許沉低調支持青年藝術家，拒絕所有采訪》。

配圖中，許沉站在一個攝影展現(xiàn)場，背景正是她的“邊緣之光“系列。他凝視著那幅雪山照片，眼神溫柔得令人心碎

回到房間林微滑進被窩，許沉的氣息還留在，那種混合著檀香和雨水的味道。藥效開始發(fā)揮作用，眼皮變得沉重。朦朧中，她想起大四那年高燒，許沉翹課照顧她三天，最后自己也被傳染。那時他額頭貼著她額頭說：“這樣病毒就會先攻擊比較強的那個。“

而現(xiàn)在，他留下整整一保溫桶的皮蛋瘦肉粥，足夠吃三頓的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