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30AM,社區咖啡館的角落,陽光透過落地窗斜斜地切在木桌上,像一道分界線。
丹把兩杯咖啡推到棠面前,一杯美式,一杯拿鐵——和大學時她們常點的搭配一模一樣。
“嘗嘗,“丹攪動著咖啡,銀勺碰在瓷杯上發出清脆的響,“這家用的云南豆,有野姜花的味道。“
棠抿了一口,燙得舌尖發麻。她忽然想起大學時,她和錚第一次約會也是在校外的咖啡館。那時他點的是最便宜的黑咖啡,卻偷偷往她杯子里加了雙份奶和糖。
“你記得嗎?“丹突然笑了,“大二那年你畫《紡織女工》,非要跑去紗廠寫生,結果被保安追了三條街?!?/p>
棠的指尖在杯沿頓了頓。她當然記得——那天她摔了一跤,素描本飛出去,是路過的錚幫她撿起來的。后來他告訴她,他母親也曾是紡織女工。
“現在想想,“丹往后靠在椅背上,陽光描摹著她利落的短發輪廓,“我們當年多天真啊,以為藝術就是一切?!?/p>
咖啡杯底積了一層細密的殘渣。丹忽然從包里掏出一本泛黃的速寫本,封皮上還沾著顏料漬。
“看看我找到了什么?“她翻開扉頁,露出棠二十年前的筆跡:【2005.9.15人體寫生課】。
紙上是用炭筆勾勒的模特背影,線條大膽得讓現在的棠臉紅。
“那時候你多敢畫啊,“丹的指尖點在某頁角落,“連教授的啤酒肚都不放過?!?/p>
棠的視線模糊了。她想起畢業展前夜,她和錚擠在出租屋的小陽臺上,她畫星空,他改簡歷。那時他們約定,等攢夠錢就開間畫室,她教孩子,他管賬。
“所以,“丹突然正色,“為什么停筆十年?“
棠沉默,像是下了某種決心,緩緩從帆布包里拿出她的生活速寫本。
“我沒停筆,“她輕聲說,“只是換了一種畫法?!?/p>
丹翻開第一頁,呼吸明顯一滯——
-《夜奶》:凌晨三點的窗臺,奶瓶在月光下泛著珍珠母的光澤
-《復健》:婆婆的左手和兒童蠟筆同框,兩代人的顫抖如出一轍
-《咖啡印》:錚留在合同上的杯痕,像一輪被壓扁的月亮
每一頁都標注著精確到分鐘的時間戳,有些畫面甚至只用了三十秒速記。
“老天......“丹的指尖懸在紙頁上方,像怕驚動什么,“這才是真正的'生活派'......“
她突然停在一頁前——那是小滿高燒那晚,棠用退燒藥滴管畫的速寫:兒童體溫計上的數字、錚擰緊的眉頭、棠倒映在藥水里的疲憊的眼睛。
“你知道嗎?“棠撫過那頁紙,“錚守到凌晨四點,最后趴在床邊睡著了......“
咖啡館的人漸漸多了起來。丹合上速寫本,杯中的咖啡已經有些涼了
“我不懂,“她直視棠的眼睛,“你明明畫得比大學時更好,為什么不敢承認自己是藝術家?“
棠望向窗外。一個年輕媽媽正手忙腳亂地撿孩子打翻的冰淇淋,那姿態和她昨天速寫本里的自己一模一樣。
“或許......“棠慢慢地說,“藝術不一定要在畫廊里?!?/p>
棠從包中抽出一只筆,纖細的手指在紙頁上飛舞,動作輕盈而嫻熟,只消片刻工夫,便從速寫本里抽出最新的一頁速寫推過去——正是此刻的丹:咖啡杯在她手中傾斜,陽光穿過液體,在她指間投下琥珀色的光斑。標題寫著《2025.5.1711:32丹說“野姜花“》。
丹突然紅了眼眶。
“見鬼,“她粗聲說,“你讓我這個不婚主義者都開始動搖......“
棠笑了,眼角擠出細紋:“我畫過小滿算的命——她說你將來會收養三個孩子,還養一缸熱帶魚。“
她們的笑聲驚飛了窗外的麻雀。吧臺后的咖啡師抬頭看了一眼,順手把這一幕畫在了今日特供的黑板上。
(第四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