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像濃稠的墨汁,將長安城徹底浸透。更夫敲過三更的梆子,“咚——咚——”的聲響在空曠的街巷里回蕩,提醒著所有百姓,宵禁已至。
葉府的偏院早已熄燈,莊沐清卻睜著眼睛,躺在拔步床上,聽著窗外巡夜武侯的甲葉摩擦聲,指尖在被角上反復摩挲。
火場邊那幾句陰狠的對話,像淬了毒的針,密密麻麻扎在心頭。舊賬、偽證、老東西……這些詞在腦海里盤旋,讓她再也無法用“只想平安”來自我安慰。她知道,那個火場一定藏著沒被燒盡的線索,而此刻宵禁下的寂靜,正是探查的最好時機。
她悄悄起身,換上一身藏青色的夜行衣——那是母親生前為她做的騎射服,顏色深暗,行動便利。將鳳釵別在發髻深處,又從藥箱底層摸出一小包蒙汗藥和一把三寸短刀,藏在靴筒里。最后看了眼熟睡的莊柯秋,眼底閃過一絲決絕,輕輕推開房門,融入庭院的陰影中。
葉府后墻的老槐樹是她早已選好的退路,借著粗壯的枝干,她輕盈地翻上墻頭,伏在瓦片上觀察片刻。巡夜的武侯剛轉過街角,燈籠的光暈漸漸遠去。她屏息凝神,縱身躍下,落在巷子里厚厚的積塵上,只發出一聲極輕的悶響。
沿著墻根快速穿行,盡量避開月光直射的路面。夜風卷起衣袂,帶來火場方向隱約的焦糊味,也讓她更加警覺。就在即將拐進柳樹巷時,一陣極輕的馬蹄聲突然從前方傳來,蹄鐵踏在青石板上,帶著刻意放輕的節奏。
莊沐清瞬間頓住腳步,閃身躲進旁邊的牌坊陰影里,指尖下意識扣住靴筒里的刀柄。宵禁時分,除了緊急公務的官員,無人能隨意乘馬夜行。她瞇起眼睛,借著朦朧月光望去——玄色勁裝,挺拔身姿,即使隔著夜色,那冷冽的輪廓也讓她心頭一緊:閆蕭晏。
他怎么會在這里?難道也在追查火場的事?無數疑問閃過,她將身體更深地藏進陰影,呼吸放得極輕。
仿佛感知到什么,閆蕭晏突然勒住韁繩,目光銳利如鷹隼,掃向牌坊陰影:“誰在那里?”
莊沐清渾身肌肉瞬間繃緊,知道自己已被發現。逃跑?以他的身手,未必能脫身;現身?一個女子宵禁時夜行,形同自投羅網。她握緊刀柄,指節泛白,卻依舊保持著呼吸平穩。
閆蕭晏翻身下馬,腳步聲輕得像貓,一步步逼近。月光從他身后照來,在他周身鍍上冷白光暈,眼神如刀,仿佛能穿透黑暗:“出來。”
避無可避。莊沐清緩緩從陰影中走出,雙手自然垂在身側,指尖卻已抵住刀柄,目光平靜地迎上他的視線:“閆將軍。”
閆蕭晏看到她的打扮,眉峰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隨即恢復冷冽。他上下打量著她,目光在夜行衣上停留片刻,語氣帶著幾分嘲諷:“莊姑娘倒是好興致,宵禁時分,穿成這樣,是要做什么?”
“與將軍無關。”莊沐清淡淡回應,“將軍深夜乘馬,難道也在閑逛?”
閆蕭晏冷哼一聲,上前一步,兩人距離驟然縮短。他身上的寒氣混雜著松木香撲面而來,壓迫感如影隨形:“本將軍持有夜巡令牌,有公務在身。莊姑娘呢?憑什么夜行?”
“火場余燼未熄,擔心復燃,過來看看。”莊沐清語氣平靜,眼神卻毫不退縮,“將軍若要拿我,便請動手,只是別臟了你的地方。”她算準了他不會聲張——在這敏感時刻,將軍與罪臣之女深夜狹路相逢,傳出去對誰都沒好處。
閆蕭晏盯著她的眼睛,試圖從那片平靜下找到破綻,卻只看到一片深不見底的冷湖。他忽然勾了勾唇角,帶著幾分玩味:“擔心復燃?葉府的千金小姐,何時變得如此體恤民情?”
就在這時,遠處傳來武侯的呼喝:“前面何人?止步!”
兩人同時轉頭,只見一隊巡夜武侯舉著燈籠逼近,火光搖曳,越來越近。莊沐清心跳驟然加速,卻依舊站得筆直,指尖悄悄滑向刀柄。
閆蕭晏臉色微沉,看了眼逼近的武侯,又看了眼紋絲不動的莊沐清,突然伸手攥住她的手腕。他的掌心寬大有力,帶著常年握劍的薄繭,力道大得讓她手腕生疼。
“不想被抓,就跟我走。”他聲音壓得極低,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
莊沐清下意識想掙脫,卻被他死死按住。“放開!”她壓低聲音,語氣冰冷。
“想讓你妹妹明天在詔獄見你,就盡管鬧。”閆蕭晏的聲音像淬了冰,卻精準地戳中她的軟肋。
莊沐清身體一僵,瞬間放棄掙扎。她被迫跟著他,借著房屋陰影七拐八繞。閆蕭晏對地形極為熟悉,總能在武侯靠近前找到藏身之處。他的手始終攥著她的手腕,力道未松,掌心的溫度透過衣料傳來,讓她極不自在,卻只能隱忍。
甩掉武侯后,他們在一條僻靜死胡同停下。閆蕭晏松開手,莊沐清立刻后退半步,揉著發紅的手腕,眼神冷冽如霜:“將軍這是何意?”
“該問的是你。”閆蕭晏雙手抱胸,靠在墻上,月光勾勒出他冷硬的側臉輪廓,“深夜去火場,到底想找什么?”
莊沐清沉默片刻,語氣平淡無波:“我說了,擔心余燼復燃。”
“是嗎?”閆蕭晏挑眉,目光銳利如刀,“那為何偏偏選在宵禁時?為何穿夜行衣?為何見到本將軍就躲?”
一連串的質問,莊沐清卻依舊平靜:“將軍多慮了。只是不想惹麻煩而已。”她絕不會承認追查線索——在摸清他的立場前,任何底牌都不能暴露。
閆蕭晏盯著她,似乎想從她臉上找出撒謊的痕跡,卻最終只是冷笑一聲:“莊姑娘最好記住,有些渾水,不是你能蹚的。”他轉身欲走,又頓住腳步,背對著她道,“火場已被封存,武侯正在清點殘骸,你什么都找不到。”
莊沐清心頭一震,他果然是為火場而來!她看著他的背影,突然開口:“將軍又在找什么?”
閆蕭晏腳步未停,聲音消散在夜色中:“與你無關。”
胡同里只剩下莊沐清一人,夜風吹過,帶著一絲涼意。她望著閆蕭晏消失的方向,指尖緩緩收緊——這個男人,到底是敵是友?他對父親的舊案,又知道多少?
回到葉府時,天邊已泛起魚肚白。莊沐清換下夜行衣,將鳳釵重新藏好,仿佛昨夜的一切只是一場夢。可手腕上的紅痕和心頭的疑問都在提醒她,平靜的日子已被打破,她必須加快腳步,在危險來臨前找到真相。
偏院的槐樹沙沙作響,像在訴說著無人知曉的秘密。
莊沐清望著東方泛起的魚肚白,眼底閃過一絲堅定——不管前路有多少荊棘,她都必須走下去,為了父親的清白,更為了能和柯秋真正平安地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