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懂?”蕭十一的聲音依舊沒有波瀾,卻帶著一種洞穿人心的力量。她從托盤上拿起用素帕包裹的小包,里面正是那個粗布縫制的香囊,以及被小心抽出孔雀金線。昏黃的燈光下,金線折射出令人心悸的華彩。
“此香囊針腳細密,邊緣接縫處卻留有這縷金線斷頭。此等金線,非司制司大匠或經手特定貢品者不可得。我問過司制房的姐姐們,你和魯師傅近來交往頻繁。碧荷姐姐,你枕下香囊中這縷‘撿來’的金線,與司制司用于修補昭儀儀仗、卻離奇短少的貢品孔雀金線,其成色、捻度、光澤,經少府監匠人比對,分毫不差!你作何解釋?”她將“撿來”二字咬得極輕,卻重若千鈞。
碧荷的目光死死釘在那縷金線上,仿佛看到了催命符。她渾身劇震,最后一絲狡辯的力氣似乎也被抽干了,眼神中的倔強瞬間被巨大的恐懼和絕望吞噬。她張了張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來啊,把人帶過來。”阮司記見她已經是強弩之末,下令帶上來一個小太監,正是傳統好賣掉物品的小順子。
小順子被帶到戒律房時,嚇得面無人色,渾身抖得像篩糠。他只是個負責在司制司和尚功局之間跑腿傳遞物料的低等小太監,哪見過戒律房這等陣仗。
“小順子!”阮司記的聲音冰冷如霜,“已經查明碧荷經手的物品交予魯老鬼,意圖銷往宮外!中間可是你牽線搭橋?你可知這是抄家滅族的死罪?!”
“冤枉!冤枉啊司記大人!”小順子撲通跪倒,涕淚橫流,磕頭如搗蒜,“奴才……是……是魯師傅讓奴才給碧荷姐姐捎過幾次東西,說是……說是家鄉的土產!奴才真的不知道里面是什么啊!求大人明鑒!饒命啊!”
阮司記冷笑:“土產?魯老鬼一個老鰥夫,哪來的家鄉土產給碧荷?小順子,本官再給你最后一次機會!說!魯老鬼讓你傳遞的是何物?何時何地?宮外接頭的是誰?若再敢欺瞞,大刑之下,看你的骨頭硬,還是嘴硬!”
小順子嚇得魂飛魄散,只是哭喊冤枉。
一直靜立一旁的蕭十一,從袖中取出一個用油紙包裹的深褐色膠塊,正是從夾墻現場提取的魚膠樣本。
她將膠塊遞到小順子面前,聲音帶著穿透力:“小順子,你可認得此物?此乃特制陳年魚膠,氣味獨特。魯師傅將此膠交予碧荷涂抹于妝奩失竊現場,意圖混淆視聽。而你,數日前,是否在司制司后角門附近,從魯師傅手中接過一個用此膠封口的油紙小包,轉交給了碧荷?”
小順子看到那熟悉的深褐色膠塊,聞著那若有似無的酸敗氣味,瞳孔猛地收縮!這正是魯師傅慣用的封口膠!他當時接過那油紙包時,還奇怪魯師傅這次封口怎么用了這么多膠,氣味還這么沖……
“是……是!”小順子癱軟在地,面如死灰,聲音帶著哭腔,“奴……奴才想起來了!是魯師傅給的!就在妝奩丟了的頭兩天傍晚!他說是給碧荷姐姐的‘要緊物品’,讓奴才務必親手交給她!……奴才真的不知道里面是贓物啊!奴才就是跑個腿,貪了他給的幾個銅板……司記大人饒命!奴才愿意指認魯師傅!他在宮外黑市有個相熟的掮客,叫‘瘸腿王五’,常在西市‘悅來’茶樓后巷接頭!”他竹筒倒豆子般將所知道的一切和盤托出,只求一線生機。
阮司記抓住時機,聲音陡然轉厲,帶著雷霆之威:“碧荷!你還不從實招來!你偷盜御賜貢品,已是死罪!再敢狡辯,大刑伺候!屆時皮開肉綻,生不如死,你家中那病榻上的老娘,可還能等得到你最后一星半點的孝心?!”
“我說……我說!求司記大人開恩……求求您……”她匍匐在地,額頭重重磕在冰冷的石板上,“月初家鄉來信,說我母親急需重金延醫買藥。我跪求柳昭儀開恩,預支月例或賞些銀錢。豈料柳昭儀正因小事心情不佳,非但不允,反而當眾斥罵………”
昏暗的燭火下,只有碧荷斷斷續續的供述聲,以及額頭撞擊石板的沉悶聲響。阮司記面無表情地聽著,偶爾追問細節。
真相大白。蕭十一合上記錄供詞的冊頁,指尖冰涼。
案子破了,贓物大部追回,真兇伏法。尚宮局在皇帝和皇后面前大大露臉,尤其是阮司記,指揮若定,洞察秋毫,居功至偉。劉尚宮作為尚宮局主官,自然也面上有光。
論功行賞的旨意下來:
阮司記、宮闈局參與布控的幾位頭領亦有賞賜。
而蕭十一……名字并未出現在名單上。
而宮女碧荷:作為主犯,偷盜御賜貢品,被判杖斃。她臨刑前只求阮司記將換來的部分銀錢設法捎給她垂死的母親。
司制司魯師傅:提供工具、傳授方法、協助銷贓,同罪,杖斃。
涉案小太監:傳遞贓物,流放三千里,罰入苦役營。
柳昭儀:雖為受害者,但其刻薄宮人、言行失當之事亦被皇后知曉,遭申飭,罰俸三月,禁足半月。
司制司:因管理不善,出現監守自盜之徒,掌珍女官周氏被罰俸一年,司制司整體考評降等。
阮司記在事后,特意將蕭十一喚至自己單獨的值房。
“十一娘,”阮司記看著眼前依舊沉靜如水的少女,眼神復雜,有激賞,有欣慰,也有一絲上位者的考量,“此番,你做得極好。非你之智,此案難破。”她推過一個沉甸甸的錦囊,“這是本官私人予你的。宮中明面規矩如此,你年紀太輕,入局時日太短,驟升高位,非福是禍。木秀于林,風必摧之。柳昭儀那邊……終究是折了顏面。”
十一娘雙手接過錦囊,入手沉甸,是金銀。她沒有推辭,也沒有欣喜,只是平靜地行禮:“謝司記大人提點與厚賜。奴婢明白。”她當然明白。功勞歸于上司,是宮廷生存的潛規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