權(quán)衡利弊，電光火石間已在劉尚宮心中完成。蕭沐微這把刀，或許鋒利，但此刻，正是用她破局之時！至于她知道的“不該知道”的事情……待此案了結(jié)，再慢慢清算不遲。
“好！”劉尚宮猛地一甩袖，聲音斬釘截鐵，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壓，“楊郎中，蕭典記！”
楊珩照立刻躬身：“下官在。”蕭沐微也緩緩轉(zhuǎn)過身，平靜行禮。
“此案，就交由你二人會同查辦！工部、尚宮局、織染署，一應(yīng)人手卷宗，皆可調(diào)用！”劉尚宮的目光如同實質(zhì)的鞭子，狠狠抽向跪地的署令和管事，“織染署上下，即刻起閉署待查！所有人等，無本宮手令，不得擅離！褚把頭及昨夜值守匠人，暫且收押，但需好生看顧，不得苛待！”她特意強(qiáng)調(diào)了“好生看顧”和“不得苛待”，既是給楊、蕭二人查案方便，也是在眾目睽睽之下，表明自己并非全然不恤下情。
“至于竇公公……”劉尚宮眼中寒光一閃，語氣森然，“本宮自會‘請’他來尚宮局，問個明白！”她刻意加重了“請”字，帶著冰冷的殺意。少府監(jiān)的竇公公，背后連著鄭貴妃娘家，但這顆棋子若真敢動太后的貢品，那就別怪她劉玉潔心狠手辣，借勢清理門戶了！
命令既下，織染署瞬間被肅殺的氣氛籠罩。低階宮人宦官噤若寒蟬，匠人們被分別帶下去看管，那些面如死灰的管事也被押走。狼藉的染庫里，只剩下破碎的染缸、流淌的污漬和濃得化不開的悲憤氣息。
楊珩照心中大石落地，看向蕭沐微，眼底的激賞幾乎要滿溢出來。他上前一步，溫聲道：“蕭典記，事不宜遲，我們先從何處入手？工部卷宗在此，記錄了近期撥付織染署的物料清單，包括石灰……”他展開卷宗，指向其中幾行。
“物料清單要看，”蕭沐微的聲音依舊平穩(wěn)，目光卻投向了被帶走的老匠人褚把頭佝僂的背影，“但根源在人。秘方如何被奪？克扣工錢從何時起？新管事如何行事？錦繡莊又是如何拿到方子并染出次品的？這些，只有親歷其苦的匠人，才最清楚。”她頓了頓，補(bǔ)充道，“尤其是褚把頭，他是把頭，也是眾匠的主心骨，他的證詞，至關(guān)重要。”
楊珩照立刻會意：“我這就去安排，單獨提審褚把頭，務(wù)必問個明白。工部卷宗里也有歷年匠作工錢發(fā)放的記錄，可與他們的口供對照。”
楊照珩并未在陰森的牢房里提審褚把頭，而是選了一間相對干凈的值房，甚至讓人備了溫水和簡單的飯食。面對這個枯槁絕望的老匠人，他沒有威逼，只是平靜地詢問，他拿出工部的工錢發(fā)放記錄，那上面白紙黑字寫著應(yīng)發(fā)的數(shù)目，與匠人們實際拿到手的微薄銅錢形成了觸目驚心的對比。褚把頭渾濁的老淚再次滾落，這一次，不再是恐懼，而是積壓已久的屈辱和悲憤。他抖著手，從貼身的破舊荷包里，顫巍巍地拿出一小塊染得極其糟糕、顏色發(fā)烏發(fā)暗的綢緞碎片。
“大人……您看……這就是……就是錦繡莊用偷去的方子……染出來的‘霞光錦’……”他聲音嘶啞，“顏色不正，浮色嚴(yán)重，根本經(jīng)不起水洗！可他們……他們仗著貴妃娘娘的勢，硬說是我們織染署手藝不精，把染壞的綢子都算在我們頭上！工錢……工錢被扣光了還不夠賠……徒工們餓得直哭啊……”
另一邊，蕭沐微則展現(xiàn)了令人膽寒的洞察力與效率。她帶著幾個可靠的宮人，一頭扎進(jìn)了織染署堆積如山的賬冊和出入庫記錄里。指尖在發(fā)黃的紙頁上快速移動，眼神銳利如刀。她不需要算盤，心算的速度快得令人眼花繚亂。很快，一筆筆物料被虛報、被克扣的賬目；一車車本該供給織染署的上等茜草、靛藍(lán)被偷運出宮、流入錦繡莊的記錄；還有竇公公幾次“視察”后，庫房染料儲備便出現(xiàn)異常短缺的蹊蹺……都被她精準(zhǔn)地標(biāo)注出來。
她甚至親自去了被毀的染庫現(xiàn)場，不顧污穢，仔細(xì)勘察那些生石灰殘留的痕跡，推斷其投放的方式和來源。冰冷的理性下，是抽絲剝繭、不放過任何細(xì)節(jié)的執(zhí)著。
案情迅速明朗：竇公公受錦繡莊東家——鄭貴妃之弟鄭倫指使，利用職權(quán)威逼利誘，奪取了織染署染制頂級貢錦的秘方。隨后，錦繡莊憑借秘方和低價劣質(zhì)原料大肆生產(chǎn)“霞光錦”牟取暴利，卻將染壞的次品責(zé)任轉(zhuǎn)嫁給織染署，并伙同新安插的管事，層層克扣匠人工錢，最終將褚把頭等老匠人逼入絕境，才鋌而走險制造“鬼影”事件，自毀染料以求引起高層注意。
鐵證如山，觸目驚心。
如何定罪？劉尚宮召集了楊珩照和蕭沐微商議。
“竇公公、涉案管事、錦繡莊鄭倫，罪證確鑿，當(dāng)嚴(yán)懲不貸！抄沒家產(chǎn)，流放嶺南亦不為過！”劉尚宮語氣森然，這是給太后交代的必要手段。
“至于褚把頭及參與毀壞貢品的匠人……”劉尚宮頓了頓，眼神冰冷，“監(jiān)守自盜，毀壞御用之物，按律，當(dāng)斬！”
“尚宮大人。”一直沉默的蕭沐微突然開口。她的聲音依舊清泠，卻少了幾分平日的漠然，多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沉凝。
劉尚宮和楊珩照都看向她。
“褚把頭等人，確有毀壞貢品之罪，按律當(dāng)重懲。”蕭沐微緩緩道，目光平靜地迎上劉尚宮審視的眼神，“然究其根源，實為被奪生計、逼至絕境之下的無奈掙扎。其情可憫，其行雖愚，卻非為私利。織染署‘霞光錦’之絕技，精髓在于褚把頭等老匠數(shù)十年浸淫之功，在于其手、其心、其秘而不宣的火候與經(jīng)驗。秘方可竊，匠心難奪。”
她微微停頓，清冷的嗓音在肅殺的氛圍中流淌：“若盡誅其首，一則，太后圣壽在即，‘霞光錦’重染在即，何人能掌此秘技火候？新派工匠，恐難及褚把頭等十之一二，若再出差池，恐誤大事。二則，寒了天下匠人之心。朝廷設(shè)百工，賴其巧思妙手以成器用。若因上位貪瀆構(gòu)陷，反令匠人蒙冤受戮，日后誰人還敢傾囊相授，盡心竭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