倉城三月,一場雨。
石階在雨中,發出滴滴嗒嗒的聲響。
深夜的巷子里,傳來幾聲貓叫。
少年撐傘走出百順。
貓咪嗚一聲,抖著尾巴跳進便利店來,弄臟了女店長剛弄干的地板。
身后傳來女人拿拖把罵貓的聲音。
盛云舒邁腳,踩過水洼,深藍色的褲腿上濺了一圈水跡。
傘下的那張臉,面白俊逸。濃長的睫毛在黑影中忽現,遮住了那雙狹長的眼。
整條巷子都開始關門閉戶,燈火在雨中漸熄,吹散了弄堂的煙火氣。
寂靜。
啤酒瓶落地,一聲碎響,劃破了夜的寂靜。
盛云舒停下,抬高傘沿,望向不遠處透出光亮的大門。
江晚撇開臉,只輕輕閃了一下,剛才那個啤酒瓶就是沖她扔的。
少女站在路燈下,光影埋住了那張漂亮的側顏,她身上只一件黑色體恤,灰黑的牛仔褲被打濕。
深深淺淺,模糊了模糊了一大片。
“有本事,你去找他!”門內依舊是女
人絮絮叨叨的叫罵聲,在寂靜的巷子里聽得十分刺耳。
盛云舒想走,卻不想已經被發現。少年不自在的垂下眼角,避開了她的眼。江晚毫不避讓地將目光,落在那個觀摩已久的少年身上。
他穿著倉中的校服T恤,握著傘柄的手細長分明,特別是那雙眼,似一汪清泉,明澈且溫柔。
那眸子黑白分明,干凈得不染塵埃。
他好像不該站在這個潮濕的巷子,不該屬于這個糟糕的雨天。
可江晚,不喜歡這樣干凈的眼。不喜
歡別人這樣目睹自己的狼狽,更何況是校友。
一道黑影從門內閃出,盛云舒抬眼,那是一個美式潮牌書包。
雨順著手臂流入掌心,江晚垂下角,望著地上的書包。雨水急速而下,很快將它打濕。
江晚抓起地上的書包,不慌不忙地向巷口走去。
少女的影子被路燈映在水光中,江晚的背影清瘦又渺小,消失在消失在雨中。
等盛云舒跟上她的時候,江晚正站在一家關了門的藥店門口躲雨。
雨刷刷作響,江晚低頭打開書包,并沒心思及注意前來的人。
東西不多,她之前還用塑料袋把書包了起來。
雨不算太大,沒把書包濕透。
江晚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可她并不輕松。
雨水順著發尾落入頸間,連T恤都濕的難受。
她江晚甩了一把在手臂間的水珠,很輕很輕。
她的皮膚本就生得白,現在有一種出水芙蓉的美,美的讓人心疼。
“沒事吧,剛才?”
盛云舒側目,小心地詢問,向旁人遞去了一張紙。
江晚把書包拽緊了些,看著少年的舉動,有些出乎意料。
頓等了好久,她說:“沒事?!?/p>
少女咬字很硬,聲線清冷。
懸在半空的紙被江晚抽走,捏在手中,很快就成了一個濕紙團。
雨在空中打轉,勢頭銳減,卻依舊無法前行。
盛云舒看了眼手腕上的電子表,已經十點半了。
“待會兒,你怎么辦?”他問。
江晚把手里的紙團扔進一旁的垃圾箱里,抬眼看向少年。
“我沒想麻煩你?!?/p>
少女的回答干凈利索,動作一氣呵成。
她不喜歡欠人情,不需要關懷。就好像那張紙,能替她弄干所有雨水一樣。
盛云舒無言,江晚是真的倔。她的語氣很冷,在寂靜的雨巷中泛起一點寒意。
唇角被雨水沾濕,帶了點澀滑入嘴。江晚往屋檐外伸了一下手,邁腳走向雨中。
下一秒,手腕被人回拽,又退了回來。
少女皺眉,看向旁人。
盛云舒把人拉回屋檐下,又立馬放開。
“江晚.….
他喊的不大聲,卻足以讓少女心弦崩。
江晚硬在原地,他竟然知道她的名字。
江晚,是倉中初二級的年級年級一。是無論老師口中,還是學生眼里無可挑剔的優秀生。
漂亮,成績好,樣樣拔尖。
可現在。她不過是一個不被母親待見的孩子。狼狽得沒有昔日的光彩。
令人不堪,令人厭惡。
江晚:“我說,不用麻煩?!?/p>
“淋了雨總歸不好?!笔⒃剖娼忉尩?,語氣依舊溫和。
淋了雨總歸不好。她當然知道,可是她已經淋過了。
“我該走了。”江晚抬眸望向無盡的天空。
盛云舒:“聽會兒雨吧,等一下再走。
聽雨?江晚沒應,沉默地站在一旁。
濕著身子在檐下聽雨,似乎并沒有想象中的那么好。
天公不作美,雨依舊下,屋檐下良久無言。
“我真的該走了?!鄙倥畣⒋?,語氣夾了一絲不耐煩。
“拿去吧,我也該走了。”盛云舒輕笑。
江晚手上被塞了一把傘,少年沖她招手,隨即沖進了雨中,沒兩分鐘便消失在了燈火未熄的巷口。
江晚低頭看著手中的東西,那是一把普通的傘。深藍色的底,白色的邊。曾陪過那個少年,淋過一場場雨。
傘柄上沒了他掌心的余溫,卻異常燙手。
江晚撐起傘,原路返回。
裴茹沒有鎖門的習慣,深藍的鐵門發出咯吱咯吱的碰撞聲。
沙發旁散落了幾個酒瓶,女人靠坐在沙發上,指尖夾著一根女士香煙。
江晚進門,女人輕輕地吐了一個煙圈,似乎并不驚訝。
她關上門,拎著濕書包徑直上樓。
……
門從外打開,進來的是一個少年。
盛南玉看著盛云舒濕漉漉的衣服,一絲不解:
“你這孩子,不是帶傘了嗎?”
盛云舒彎下腰,把手里的東西遞給女人解釋道:
“看到一個人沒有傘,借了。沒事,才淋了一小會兒。”
他把鞋子換下,又繼續說道:“主要是超市沒開門,我去了一趟百順?!?/p>
“快上去洗個澡,平時沒見你這么上心。超市關門就直接回來了嘛你?!?/p>
女人抬手,往少年背上一拍趕人上樓。
“云舒,你洗快點!我熬了姜湯。
聽聞,少年從樓上露了個腦袋:
“謝謝姑姑!”
另一邊。
江晚洗完澡換下了濕衣服。
她下樓,直接給自己泡了一包感冒靈。一旁,裴茹已經在沙發上睡著了。
女人微紅的臉,藏在凌亂的發絲中,透著別樣的破碎感。
猶豫片刻后,江晚上樓拿了條毯子,輕輕蓋在裴茹身上。
窗外夜空寂靜,沒了雨聲。巷子中夾著一股雨后潮氣。
江晚拉上窗簾,隔斷了巷口的孤燈。
傘放在桌上,刷出一抹水跡,而剛才送傘的少年,不知所蹤。
第二天,江晚咳了一兩聲,終是沒有逃過感冒。她翻找著衣柜里的校服,懶洋洋地穿上后,就下了樓
她拖著懶懶的身子下樓,客廳十分安靜,裴茹早已出門。
清晨的弄堂充滿著煙火氣息擁擠的弄堂旁是兩個下棋的老人。
少年騎著單車飛馳而過,經過老人身旁微微挑眉
“林爺爺,你這棋不對啊,您的車都差點被人捅了”
林爺爺反應過來,立馬把剛下的棋,收了回來。
“你小子!”
老人抬起手,一巴掌拍在在少年肩上有點不樂意。
盛云舒無奈的撓撓頭,騎著單車繞出了弄堂。
迎面走來,一個穿著杏色長裙的女孩子,江晚拍了拍自己的自行車,示意女孩過來。
“江晚,你是不是生病了?”夏予抬起手,在女孩額前摸了摸。
江晚:“沒事兒,就感冒而已”
聽聞,夏予也沒再多問,胯腳坐上了少女的車后座。
清晨的陽光打在少女們臉上,十分的暖洋洋。
他們所住的街道離倉中不遠,沒一會兒,便到了學校。
倉城一中是倉城唯一的一所初中,學校一點也不大,進門便是操場。
今天是植樹節倉中組織了全校的植樹活動,乍一看,穿校服的人為數不多。
江晚拿著鋤頭奮力挖著坑,頭頂忽然蓋過一個帽子。
“晚兒,給你戴!”
江晚皺眉看著一旁穿著長裙的女孩子“予兒,你不是不能曬太陽嗎?”
“沒事,就一小會兒”少女沖她笑了笑,沒多做解釋。
兩人正忙著種樹,從坡上跑來了一個長相俊俏的少年,他把校服拴在腰間,十分的散漫。
“呀,江大小姐,也來感受人間疾苦了”
江晚沒應他,除了程澈,他再也找不到第二個人,比這聲音更欠揍了。
“看來你們班樹種的挺快?!苯矸畔落z頭,抬了抬下巴,看了一眼少年。
程澈環顧了一下四周“我說你們班男生就都去哪兒了?讓你兩個女孩子一組”
夏予和江晚一起把樹苗放進坑里,解釋道“沒啊,那兩個男同學提水去了”
少年見狀,拎起了一旁的水桶?!皝恚規湍銈儼?!”
水嘩的一聲,濺入坑里夏予眼疾手快地跳在一邊,江晚一臉嫌棄地看了眼程澈。
一旁幾個裙子被濺臟的女孩子花容失色地叫了起來。
“程澈,樹都被你澆死了!”
程澈:“你閉嘴,不會死的?!?/p>
江晚:“確實,只是活不久”
程澈:“……”
樹種的差不多,幾人便紛紛回了教室。今天下午沒課,操場上還有一部分人在打籃球。
午后的教室格外的安靜,只聽得見交往手中的筆和紙摩擦的聲音。
一旁的夏予醒來,懶懶的伸了個懶腰看著江晚手邊的畫。江晚喜歡畫畫,黑色的碳筆下描繪著少女沉睡的側顏。
見人醒來,江晚把手里的素描紙遞給夏予。
“給你的?!?/p>
夏予眼角輕彎“謝謝晚兒!”
江晚:“行了,走吧,程澈說叫我們在面館等他?!?/p>
這家揚州拉面館,開在倉中對面,生意很好,面館門口擺放的桌子已經坐滿了。
江晚找了塊空地,停一下自行車。夏予繞開桌椅走了進去
“姜叔!”小姑娘笑著沖中年男人招了招手。
男人點了一下頭,手上沒忘記活?!罢O,你們又來了,還像以前那樣?”
“再加一碗,不放香菜?!苯裢碜哌M來沖老板說。
“好嘞,你倆快坐好。姜叔忙完這就給你們弄?!?/p>
夏予:“程澈,要帶朋友過來?”
江晚“嗯”了一聲,拉著夏予找了個靠里邊的位置坐下。
面上桌,江晚從一旁抽了一雙一次性筷子遞給夏予,抬眼便看到了門口,走來的兩個少年。
夏予沖門口招了招手“這里!我們在這里?!?/p>
程澈攬過少年的肩膀,把人推到了江晚對面。
“來來,給你倆介紹一下,這是我們班新轉來的同學盛云舒”
少年點了下頭,禮貌的笑了笑“你們好,我叫盛云舒,云卷云舒的云舒?!?/p>
江晚回過神,抽了兩雙筷子給對面
“江晚”
“謝謝?!鄙倌杲舆^筷子,遞了一雙給程澈。
夏予:“我是夏予?!?/p>
盛云舒辦了辦碗中的面,看向三人“你們三個認識很久了吧?”
程澈放下筷子,驕傲的說道:“我們三是很好的朋友”
夏予:“從小學就認識了。”
感受到兩人的目光,江晚抬起頭嗯了一下。
夏予and程澈::“……”
江晚:“不是,你倆都說完了,讓我說什么?”
盛云舒手蓋過唇角,壓住笑“江晚同學,還真是幽默?!?/p>
眼前的江晚和前晚上在雨中看到的少女仿佛就不是同一個人,大概沒人看到過那樣的她,那時的江晚,那樣孤獨連背影都是冷的。
“對了,那把傘,我明天帶來還你”江晚抽了一張紙,擦了擦嘴巴,沖對面說道。
夏予和程澈,立馬把眼睛亮了起來:“啊,原來你倆早認識!”
盛云舒心虛,解釋道:“算是認識吧?!?/p>
江晚:“見過一面,不熟?!?/p>
吃好面后四小只,便各自回家了。路上夏予看著前方騎車的少女,靠在江晚肩頭“晚兒,剛才那個盛云舒,你覺得怎么樣?”
明顯話里有話,江晚清咳兩聲。
“剛認識,誰知道那么多,那天我被我媽趕出家去,恰好遇到他。不過是借了把傘給我。哪有你和程澈想的那么復雜?!?/p>
少女輕嘆一聲,看著不遠處的自家門口,從江晚的車上跳了下來。
夏予:“要是你下次再被陪裴阿姨趕出來,你打電話給我,我來接你,你和我一起住?!?/p>
江晚連忙應了幾聲好,看著少女上了樓梯。
江晚穿過岔路口,來到了一處精品街。桃花,開在道路兩岸,把鏡頭的街道場景,粉紅色的花中。
這條街有個很好聽的名字,叫做遇見小巷。
江晚把自行車停在樹旁,走進了一家名叫“無雪”的店。
門口的鈴鐺響起,柜臺前的男人正在擦拭玻璃杯,僅看了一眼門口,又拿起了一個杯子,繼續擦拭。
這家店有兩個大書柜,但里面的書只讀不賣。老板是一個三四十歲的中年男人,在這里教人家孩子彈鋼琴,學吉他。
江晚經常來這里看書。有時也會叫老板幫忙洗照片。
“吳叔,我上回落在您這兒的相機,還在嗎?”
老板抬眼放下杯子“小晚,你那相機膠卷有點卡了,我給你把里面修了一下。”
他從柜臺抽屜里面拿出了一個黑色相機,遞給了江晚?!澳阋粋€小屁孩,手上這相機倒不錯,挺貴的吧?”
江晚輕應。
這個相機還是江易臨走前給她的,江易是一個攝影愛好者,因為創業搞了個公司就沒那么多時間了,變把相機給了江晚。
從“無雪”出來時,早已黃昏。江晚騎著著自行車,穿進了小巷。不遠處傳來了熟悉的少年聲音。那是一家甜品店,江晚以前也來買過蛋糕。
“行了行了,我送行了吧?23號的劉叔,我知道,我知道。”
少年手里拎著一個蛋糕,正準備出門,卻看到了門口的江晚。“江晚同學,你好,要進來嗎?”
江晚搖了搖頭:“不,不了,我就是路過。”
少女看著蛋糕店問道:“這是你家?”
盛云舒:“這是我姑姑家,我轉學來倉中,住在她這。”
江晚哦了一聲,騎著自行車走了。
夕陽燒在天空一邊,照著城市的街道紅了大半。
江晚抬頭。忽時想起了那個少年的名字。
他說他叫盛云舒,云卷云舒的云舒。
那是他們第一次見面,天比此時還要更亮。